清平家里中本有五子,两女三男,清平排行第四。前面两个的哥哥在大旱年时被饿死了,父亲体弱多病,家中的劳动力是长姐和母亲,姐姐拖到十六岁该议亲了,可家中空空,根本拿不出彩礼,父亲又刚生了弟弟,家里又多了一张嘴。无法之下,她母亲听说有家声誉很好的人伢子来本村收孩子,说是要带到城镇的大户人家去做奴仆,只收清白的乡下孩子,且文书俱全,给的钱也多。
若非山穷水尽,做父母的绝不愿意卖了自己孩子。清平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家里处处要钱,父亲要买药,姐姐要成亲,还有新生的弟弟,这哪里是家里那贫瘠的几亩田能满足的了的。若是孩子被卖到大户人家里去,衣食是不用担忧,只要勤恳为主人家做事,得了主家赏识,委任重任,赎回卖身契,也可早日回家与亲人团聚。
世事无常,人心反复,又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呢?清平满嘴苦涩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些村中被卖掉的孩子,从未听闻有谁归家的,而她们的父母,时间长了,也渐渐忘了家中有过这孩子;若有惦记孩子的父母,起初也是盼望着,到后来,也不愿再想,只当这孩子早早便去了。毕竟谁知道她们被卖到了哪里,那样的年纪,又能记得多少家中的事,主家不许,老死也不能回到家乡。这样一想,她觉得心中难过,前路茫茫,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她的命不在她的手上,人像激流中的一根稻草,随时都有被浪淹没的可能。
马车突然停了,车帘子被掀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车里的女孩子都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见那个看守她们的中年女子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这些猪!就知道吃吃睡睡!还不快下来!”她又转头向身边的一个人恭敬道:“陈管事,您好好瞧瞧吧,这是新到的孩子。”
清平随着车里的女孩子们依次下来,那马车就慢慢离开了,大家这才看清这是一处院子,四周围墙高大,院子开阔,透过高墙可以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飞檐,身边是来来往往打扮类似仆役的人,清平低下头看着地面,这里的地面是大块的青石板铺就而成,干干净净,石缝中连一丝青苔杂草也无,见人伢子拥着管事模样的女人,面上带着几分谄媚讨好。看守她们的中年女子呵斥道:“你们还不快站好!小心你们的皮!”见几个孩子仍旧在东望西望,她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如老鹰捉小鸡般一个一个扯正。
“陈管事,这边请。”人伢子笑容满面,陈管事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淡淡道:“文书可齐全了?”
“自然是齐全的,您放心吧,这些都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挑的都是最好的!”人伢子赶紧凑上前,“您还不放心我啊,陈管事,我做事可是小心的。前年这吴王府,东都大学士府上都是我置办的人”
陈管事闻言笑道:“我何时说不信你了!”人伢子也摸不清她的底细,见她沉默少言,又怕惹恼了这位管事,只得闭嘴在一旁连连赔笑。
陈管事慢慢走过这一字排开的孩子面前,人伢子道:“把头抬起来罢,让陈管事好好瞧瞧,被她看上了可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她说完又去看陈管事的脸色,见她并未不愉,便悄悄松了口气。有些大胆的孩子闻言抬头,但却不敢与陈管事对视,在她视线扫来时又惴惴不安的低下头去。
她慢慢走过,每到一个孩子面前便停下,片刻后,她回到最初的地方,人伢子轻声问道:“管事可有中意的?”
买卖人口也分三六九等,人伢子们把各地的孩子挑选一遍,根据不同人家的需求进行分类。大户人家仅仅是要打杂的小丫头,而清流名门,要整齐伶俐的仆役,王公贵族,皇家贵胄,喜欢机灵懂事的孩子,一些人家对仆役的长相也有要求,什么歪瓜裂枣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这分类不同,人伢子所赚取得也不同,这王公贵族对买来的孩子要求高,自然也不会多心疼钱。
这其中的油水可比什么清流名门要多的多,是以,这人伢子才如此奉承陈管事,若能长期往来搭上为王府买办仆役的差事人伢子心中激动不已,这可是多大一笔买卖!但她不敢露出半分轻狂,只能更加小心,站在一边等候。
一个灰衣的女子突然走到陈管事面前,附身说了些什么,那陈管事皱了皱眉,挥挥手,那女子便下去了。不一会,又来了一个灰衣女子,恭敬行礼后站在她身后。陈管事这才对人伢子道:“便将这排三、六、七、八、九、带回中院,其他的,便由你交给周昌家的,让她好好教教。”人伢子闻言赶紧将这些孩子分好,灰衣的女子上前马上带走了这些孩子,清平也在其中。而剩下的五个孩子,彼此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连动也不敢动。人伢子见状赶紧道:“你们还不给陈管事磕头!真是没眼力见的!”
孩子们依言跪下磕头,陈管事对人伢子道:“这些账,待会会有人来与你结清,我此时还有事,便告辞了。”言罢便走,人伢子还没来得及热络上几句,一群仆役拥她出了院子。这时一个青衣的女子出来,对这五个孩子道:“你们便跟我走吧。”一辆马车不知何时等候在院门外,她带着她们走去,五个孩子心中朦胧,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如同乖顺的羊羔。几个眨眼,马车便消失在人伢子的视线中。人伢子张着嘴,心想这王府管事的做派果真不同凡响。想到今天的收获,也是大赚一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