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越来越浓,几乎看不见脚下的路,等到了终于出了栈道,便觉得脚下发软,心神恍惚不已。只不过一个转弯,便从朦胧的水雾中脱身而出,眼前全然是新的景象。此时已是黄昏,只见残阳如血,红日西坠,山间层林尽染,红叶凌霜,仿佛重彩泼墨绚烂无比,正是秋意盎然之际。待到那吊桥前,众人才知之前的危险都算不得什么,只见一座长桥连接峡谷两岸,悬于山谷之上,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桥下便是湍急的水流。夕阳下树影婆娑,山林间渐渐暗了下来。两岸皆是险峻陡崖,这木桥也不知牢不牢固,在风中摇摆不停,发出涩耳的兹啦声。
吊桥的承受力肯定有限,四人绝不能一起通过。首领思索一会,对着下属道:“你先上去探探路。”
下属手脚发软,方才同伴失足落入山崖的情形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但首领眼光狠厉地盯着她,她脚下打着颤,扶着绳索刚要上去,首领又道:“算了,你下来。”
她转身对着清平上下打量,忽而笑了笑,道:“倒是能沉住心气,那古栈道下来还如此镇定,不如便由你去吧?如何?”
清平看着她身后的长桥,对岸便是云州境内。只要进了此地,再往回走,就一定能回到安平郡。这本是她所盼望的,但不知为何,此时她却有些迟疑了。
回去又能做什么呢?难道真跟着吴盈一起回到长安,指正楚晙种种不实之言?如今居宁关已破,西戎大军长驱直入,她们不过离开王庭数日,局势已然尽数翻转,云州究竟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任谁人都说不清。这一切都是她心中所不敢触碰的东西,而在此刻,正如这座摇摇欲坠的吊桥,踏上去随时可能落入深谷之中,但若是侥幸到达对岸,未必就是归途。如此说来,还不如落入谷中,无知人无知事。她眼中山色已暝,渐渐看不清桥下汹涌的河水,周遭景象在夕日没入群山后模糊成几淡的笔画,唯独这座吊桥,却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
不过短短几个念头过去,她只是想了一会,天色便已经晦暗不堪,首领看她不应答,以为她是不愿,当下抽出弯刀,阴沉地催促道:“还磨蹭什么!快些上去!”
清平才踏上去,就觉得脚下有些不稳当,那锁链冷硬非常,颤个不停,她手将将握住,却被人扯了回来。
吴盈额角一跳,稳了稳心神,道:“玉统领,若是让她先过去了,万一她动了什么手脚可怎么办?”
首领道:“桥是精铁制成,凭她怕是伤不了这锁链一分一毫。”
吴盈却咄咄逼人道:“若是让她跑了呢?你我此番遭遇岂不是白费了?”
她这话不无道理,首领便对那下属道:“那还需劳烦你了。”
那女子道不敢,虽然心中不愿,但碍于首领凶名,不得不上了木桥。首领注视着她的背影,吴盈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松开的手心尽是冷汗,被山风一吹,便觉得全身发寒。正当首领全神贯注盯着那吊桥上越走越远的下属,吴盈突然感觉手被人拉了一下,那触感很轻,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忍住侧了侧脸,见清平也正看着自己,像是早就在等了似的。
她的面容在将晚的天色中不甚分明,削瘦的轮廓显出几分疲惫来,吴盈心中重重一跳,继而握紧了手。
首领见那下属终是过了桥,便让清平上去,桥在两山之间,夜晚山风吹来,将锁链吹的哗啦做响。这桥并不算难走,比起方才曲折的古栈道来说已经好上许多了。晚上看不清脚下的山谷有多深,倒也不那么让人害怕。唯独激流汹涌,水声如雷,掩盖了加快的心跳声,等到人过了桥,她在原地缓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既然前两人安然无恙,首领便让吴盈也过来了。她自然是最后一个才到达岸上,此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林子中昏暗一片,已不便再赶路,加之一路跋涉,众人皆是身心疲惫,就寻了地方勉强歇息了一晚。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清平睡的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些人念着诗句,依稀间还以为自己是在贺州的学堂晨读,读书声朗朗传来,她在浑噩之中跟着一字一句念了起来,却又听见有人道:“清平?快醒醒”
清平睁开眼睛,看见是吴盈,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她身后首领正漫不经心的扫过来,一把发力推开吴盈。吴盈并无防备,被她一下推倒在落叶上,清平不等她开口,率先道:“不必你装好人,吴大人,我们之间无甚情谊可言,你这番惺惺作态又是为何?”
吴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怒道:“真是狗眼不识好人心!”言罢气愤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落叶枯枝,自去火堆边取了干粮吃。
清平发觉首领不曾起疑,便打量起周围来。这片林子又密又大,落叶积了不知多少,人踩上去只觉得松软。云州鲜少有这样的树林,她想起昨日的惊心动魄,想起当时匆匆一瞥,这山谷呈半环状,以环抱之势使得水汽不易蒸发,加之河流不断流过,这才促使了这片树林的生长。她从前在云州州城广元见过地形堪舆图,云州河流较少,大部分河流都是沧澜河支流,其中以阾枫郡分布最多,植被也比其他二郡更广,更加复杂多样。她心中便有了大概,此地必然离阾枫郡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