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柊面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发怔一般地呆坐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有些魂不守舍地道:“你来了……吃饭罢。”
清平道:“你这几日生病了,身子可好些?”
张柊手里动作停了一拍,好像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请医师瞧过了,不过是长安天气太冷,一时未曾察觉,受了些风寒……”
这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两人各怀心思,因为种种复杂的缘由貌合神离地坐在一起,清平只觉得累,张柊显然也心中有事,他迟疑地瞥了眼清平,似乎思量着要如何开口。
两人平日里的交集也就这饭桌上的时间,清平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强打起精神问道:“怎么,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张柊舀汤的手一歪,热汤浇了一手,险些就烫到了自己。下人忙取了湿布过来擦拭,又是兵荒马乱一阵收拾,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大半,清平没有吃饭的心情,等了张柊一会,被这事一打断,张柊低声道:“无事。”
清平转身就走,回到书房里,顺手取了本书看,好巧不巧,正好抽到一本新买的话本《庆嘉异志》,乃是本朝公认的话本大家墨衡所著,其中记载的都是些奇闻轶事,经戏班子排演流传甚广。只是这书起初并不为人所知,承平帝在时,为了给熙沅帝君庆生,召了当时最为有名的曲合班进宫献技,其中便排了《庆嘉异志》中的一节《狐女救父》,博得满座宗亲大臣称赞,墨衡就此名动天下。只是此人身份成迷,所著唯有这么一本书,后人寻访不得,任由各大书局翻印再翻印,赚了个盆满钵满。
此书问世较早,加上后人穿凿附会,流传到现在已经不知道第几版。其中在贺州广为流传的“宸鹤结”的故事泰半也出自这里,于是有人便怀疑,这墨衡就是贺州人士,至于究竟是何许人也,至今都没个定论。
清平翻到讲述卫宸与许鹤两个好朋友从山匪手中逃生的故事,序言所言,此书从庆嘉年间流传至今约有两百余年,在建兴年间险些成了付之一炬的禁|书,各大书局被迫删去书中一节,才得以再版。其中的故事几经后人删改修饰,已经不知原书究竟是何模样。
清平合上书,传言在建兴年间不知哪里传出几首童谣,其中暗喻朝廷无道、帝王得位不正之类种种,刑部紧急查办此事,还牵扯出了许多官员,最后绕来绕去发现这些谣言都是从一些小话本里传出的,当时在位的景宣帝着刑部并大理寺彻查此案,并查封了几家大书局,连累了几位礼部的官员,一时间人心惶惶。
这本新书有些薄,想来其中的一些故事应该已经不见了,清平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书市去找找,看看有没有爱好藏书的人,能看看这本书在建兴前的版本。
她这么想着,忽然门被人敲了敲。
这声音只是一下便停了,清平以为只是风吹动门,便没太在意。
敲门声停顿了一会,又坚持不懈地敲了起来,三下一停,十分有节奏的样子。
桌上蜡烛已经快燃到末尾了,屋中渐渐暗了下来,这情形着实有些诡异,清平低了低头,并不打算去理会门外是什么人,敲门声停了一会又响了起来,她忍了会,终于忍不住去拉开了门。
那人的脸被兜帽遮住了大半,身体隐在黑暗中,只露出光洁的下颌,清平眯了眯眼,道:“大人深夜光临寒舍,某甚感荣幸。”
天枢摘下帽子面无表情道:“李大人说笑了。”
她躬身退开,露出站在身后的人。
清平一见着这张熟悉的脸,下意识就要关门,但那人比她更快一步,冷声道:“李清平。”
清平避无可避,只好松手开了门,躬身行礼道:“陛下。”
天枢退下,楚晙脸上仿佛蒙了层霜色,冷的不像样子。她牵了牵嘴角,撩起袍子进了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看着桌上乱七八糟叠在一起的书册。
清平见状脑子转的飞快,楚晙为何深夜离宫?此时她还未登基,根基也不稳,冒然离宫是为了什么?
楚晙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看见里头还有本传奇话本,手上一顿,道:“不知李侍中还有这等雅兴。”
清平道:“劳陛下过问,这只是臣下的一点小小爱好。”
楚晙手在桌上轻轻叩了叩,这是她思考事情时常做的动作,清平看了看那只手,低头不语。
楚晙倏然笑了笑道:“听闻你还有个未婚夫在府上,不如叫他出来一同见见。”
清平心跳漏了一拍,虽然她早设想过此事,但也没有料到楚晙会出手管。如果不是初到京城,她身份未曾恢复,又恰逢大丧,不可成亲,否则她早与张柊按照计划中所定的,已经成为名义上的夫妻了。
她搜肠刮肚地找借口,低声道:“他……乡野村夫,不识礼数,恐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房间更暗了,桌上的蜡烛似乎要燃到尽头,清平去架上取了只新的,向楚晙告罪后靠近桌案更换蜡烛。
微弱的火光亮起,随之房间重获光明,楚晙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隔着烛火两人对视,清平干笑几声,道:“陛下----”
“清平,”楚晙注视着她的脸道,“和男人在一起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