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温柔地穿过窗柩,投下一片斑驳花影,与十几年前的一幕重合在一起。那时候她在陈留王府中,坐在床沿边看着从门外洒入的冬阳,在未知的道路口做着抉择。人生兜兜转转,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那时候的心情与现在相比,又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清平放下手中的书,听着外头的动静,知道那是下人们在收拾屋子。她站在窗边向外看去,琼花玉枝,雪覆枯草,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中,让她感觉后背的伤口有些刺痛。
这痛让她有种真实感,她立了半晌,管事在门外请示:“大人,箱笼已经装上车了,您这里可要将箱子一道送上去?”
清平垂了眼,看不出在想什么,淡淡道:“嗯。”
管事更加觉得她高深莫测,不可琢磨了,被唬得心跳慢了半拍,赶紧下去安排车马过来。
四季轮转,秋去冬来,长安年年都要下雪,也没什么稀奇,清平却不知为何,蓦然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悲哀。她不止一次生出这种感想,人降生于俗世,纵然建立起雄伟恢宏的都城,书写下无数的悲欢离合,或写就慷慨激昂的传奇,与永恒不变的岁月相较,依然还是那么的渺小。
渺小到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想要什么。
张柊的离去仿佛宣告她之前计划的半数失败,她两手空空,如今唯一能倚重的只有楚晙,无法斩断的过往将她们紧紧相连,她出身信王府邸,曾任信王府典谕,后调任云州安平郡,担任太|常一职,因推行新法颇有成效,被安平郡长孙从善推荐参与互市开放事宜。后因出使西戎,平安归来,又因为种种不能对外明言的原因,涉及皇室阴私,皇帝只能私下封赏,而不能提到明面上来,如今晋升为礼部侍中,官居正四品。
想必她的履历此时已经完完整整地呈上长安城中大人物们的案头了,纵观她的仕途,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去云州必然有楚晙的授意,她本身的境遇也自然是离不了楚晙。但楚晙却压下了她,并没有再进一步提拔。在有心人的眼中,是皇帝为了再磨练磨练属心的臣子,等到资历够了,才会提到更高的位置重用。
清平抬头迎着阳光看向更远的天空,阴云并未完全散去,这短暂的暖阳只是昙花一现罢了,等到过了午后,天色渐渐阴沉,有些起风的意思,管事眼巴巴地站在书房外等了许久,她才从纷杂的思绪里抽身而出,道:“走吧。”
新的宅院比之前的大太多,就靠清平带来的那十几个人更不不顶事,管事担忧了没几天,又是一轮新的赏赐从宫中而来,这次赏的并非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地契文书,而是几十个人。
管事看着为首的男子屈膝行礼,即使衣衫朴素,依然难掩其俊秀姿容,看来皇帝体贴臣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仅仅局限于钱财土地,还要顺手安排贴心的人来服侍,管家心中啧啧有声,听男子用温柔轻缓地声音道:“奴婢张枫,叩见大人。”
这日天色阴沉,似有场大雪即将到来,清平站在屋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干人,只有张枫若无其事地站着,不经意间一瞥。
清平道:“管事,将人都安置好,若是出了乱子,头一个问的便是你。”
管事只好吩咐下人散了,去将屋子收拾出来,好叫这些陛下赏赐的人有个住处。
是夜,果真下起雪来,雪大风急,呜咽声掠过房檐,乱琼素白,在窗柩边堆了一指。
清平坐在房中,靠着椅子听管事汇报府中安排,这本该是男主人做的事,但从张柊走了,事情就落到了清平头上,她懒洋洋地看了看管事辛辛苦苦整理出来的名册,道:“辛苦你了,到账房那去领赏罢。”
管事连称不敢,府中郎君莫名其妙的不见了,主母居然要亲自出来主事,下人们虽然也私下嘀咕过,但也不敢妄议,之前搬府的时候,这位看起来书卷气十足的大人随手翻了翻名册,就这么问了几句话,便抓出几个来历不明的下人,直接发卖出府了,令剩下的人胆战心惊,更加谨慎的做事,就怕一不小心被发卖了。
管事原籍云州涪城郡,是个屡试不就的举子,蹉跎了十几年,也绝了和年轻人一争高下的心,弃了科试,在乡里做做教谕,补贴家用。后因云州战事告急,她携家带口转投到恒州的亲戚家,又辗转到长安,可惜长安人才济济,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路上买个菜都能碰见当官的,她还想去做个幕僚先生,但奈何命途不济,屡屡碰壁。来清平府上做管家实属无奈之举,但万万没想到,主家居然是个大官,还看起来颇得皇帝重用,怎能不尽心尽力?只是这主人年纪虽轻,但难以捉摸,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她更不敢掉以轻心,随意应付。
管事十分善解人意,使出了全身解数,想要侍奉好这位大人:“大人,您瞧,这夜已经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清平慢条斯理地道:“不错,正该歇息了,去将今天那个张枫叫来。”
管事心中她无欲无求孤傲形象顿时毁了一半,贴上了‘急色’二字,她纠结地下去吩咐人叫人,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女人嘛,总归是要几个贴心的暖床人的……
不一会张枫换了下人的装束踏进房门,随着门缓缓合上,也隔绝了管事诡异的视线,清平手搭在木椅上,慢慢道:“你是天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