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站立良久,才道:“沈阁老一定要朕现在给你答复?”
沈明山以头触地回应了她的话。
“好。”皇帝仍是没有动怒,只是吩咐宫人备好轿子,而后道:“那便如阁老所愿。”
诚然,胡灈听到这句话时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竟感到一丝丝落寞萧索。
她心中蓦然生出愤慨来,哪怕她只是个小小的直司臣,她也能明白,皇帝做的没有错。既然如此,为何要退让?
第二日的早朝皇帝以一种从容不迫的姿态宣告了她的决定,既然内阁无法与皇帝达成一致,那阁臣们就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回内阁当职。为此皇帝还贴心的为阁臣们准备了一张休假单子,照例送到吏部登记,并嘱咐,若是要递辞呈,就按照正常流程去吏部办理。相反,若是想明白了就去吏部报道。
众臣面面相觑,阁臣从来都不归吏部管,内阁自有一套规章制度,如今皇帝将她们划到吏部,岂不是与寻常官员一同作论,既然自降身价,那就干脆回归大流。满朝无人敢出声,最后吏部尚书出列应答,此事便一锤定音了。
皇帝随之安排六部尚书共议朝事,这是自宣德年间以来,六部次正式参与朝会,从前有内阁在时,六部只有旁听和答话的份,议事时阁臣才有权票拟,将奏折递呈御前,而尚书们只能发表一些观点。如今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吐气扬眉。没有了内阁以后,很多事可以直接由六部呈递皇帝面前,当日公文当日批复,不需再过内阁的手。办事效率增快不少,朝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陷入混乱,着实令人惊叹。
朝廷没有了内阁就无法运转的神话一夕间被打破,皇帝以泰然自若从容镇定的姿态稳住了局面,而偶有停滞的朝廷也在没有内阁的日子中走上正程,胡灈不由佩服起皇帝的魄力来,没有于内阁在这件事上争执是正确的选择,越拖越不利,最后大势所迫,皇帝还是会被逼着妥协。她也没有罢免内阁,只是给阁臣们放了一个长假,碍于脸面,清高的阁老们必然不会直降身价去吏部递辞呈,但也不会去吏部报道,再回内阁。两头僵持,真是进退维谷。
胡灈这个内阁直司臣也失去了作用,她原本以为会跟着阁老们一起放个假,享受几天清闲的日子。但皇帝马上一道诏书将她召到身边,继续做她的老本行,誊写文书。
“胡直司不会是想和内阁的阁老们一起放个假罢?”
胡灈心中虽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连道不敢。皇帝仿佛已经洞悉她的想法,指使宫人将案上一摞厚厚的文书搬到她的桌前,最顶上那本封页便写着‘辰州府上奏’,胡灈颤着手翻开,才看了两行便抬头看向御前,正对上皇帝的目光。
“你也在内阁呆了许久,历练的也够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目光十分温和,皇帝语气轻松,充满了调侃和信任。胡灈不由一怔,心中百般滋味杂陈,最后化作一股暖流,她轻声应答,落座后研磨提笔。
胡家族中入仕者众,她并非胸无抱负,只是不喜官场风气,不得已寄情书画,也因此多为母亲训斥责骂。初到重华宫时,她也不过是敷衍了事,人心岂能真如顽石,她多得陛下教诲,方才明白曾经自以为的明珠蒙尘如何可笑。既有千里之志,也应当做千里之行,以国士相待我者,我当以国士报之。
刘甄为楚晙研好墨后侍立在侧,正有些奇怪楚晙与寻常相异的态度,她对臣下看似温和实则疏远漠然,难得像这般有真情实意的流露。刘甄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胡灈,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待她想到某处关键,不由心中一凛。
内阁直司臣是正四品文官,身着蓝色官袍,此时她埋于文书中,若不细看,竟有些像清平在殿中当值。
这场景她从前在王府中见过许多次,如今在勤政殿再现,无端地叫人心惊。
那日清平离去时,清楚地表露了她的态度,刘甄为她能放下而感到由衷高兴,毕竟两人身份如隔云端,这份感情终是无法开花结果,但……
刘甄瞥了一眼御前,却见楚晙嘴角噙着淡笑,连她自己似乎都不曾察觉。
究竟因何心生欢喜,因何心生哀乐,为谁心神动摇?她的指尖深深攥进掌心,心跳的有些快。
原来不知不觉中,陛下竟陷的这般深了,她分明心动,却犹自不知。
行馆中琴音淙淙,轻纱沾了水汽,不复往日的轻盈。唯有琴音空灵,合着纷纷细雨飘的远了,
清平撩起衣袖,伸手取过杯盏斟茶,听行馆署官汇报事务。近来黔南一直在下雨,复巡青庐山一事被耽搁,燕惊寒也被调去巡视河道,也不知这雨要下到几时方歇。
清平倒是不急,反正着急的人多的是,潘郡长隔几日便遣人来行馆中询问为太庙择地一事是否已定下,还附送青庐山附近图纸一份,供清平细看。
她本想自己亲自登门来与清平商量,早日将事情定下来。但是千算万算都算不到,黔南郡中却接连出了数桩命案,枉死之人五官皆被凶徒用利器剜去,面容难辨,无从比对身份户籍,只知死的人全为女子,尸首被发现时都在河里浮着,配合近日连绵不断阴沉雨天,好似一个不详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