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恭声答了,女帝似乎松了口气,大约是不愿再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她此时尚有些天真,鼓起勇气向女帝请求,开府的时候能否将生父一同接出宫外侍奉。
等待她的是雷霆震怒,女帝咆哮道:“这等奸诈无耻的小人,你竟然还这般记挂在心!他身份低贱,伺机引诱朕,妄图挟持皇女以谋恩宠,简直就是下作至极!你若是将他视作生父,那便是昏了头了,定是受了这贱婢的蛊惑!”
她当即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咒骂中懵住了,而后听见女帝阴冷嘶哑地道:“来人!传旨下去,区区宫侍竟插手教养皇女之事,杖责……杖责八十!”
于是她的父亲还沉浸在女儿即将离宫开府的喜悦中,未曾料想,当夜便在这后宫中断送了性命。
那天晚上明明是夏夜,却胜过数载深冬里最冷的寒。
这寒气深入骨缝,将她的全身寸寸冻住,也把往事中的那抹红冻结在其中。生父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而恨意,从未有一日停歇,却逾渐清晰。
楚旸重重倒地,思绪清醒了些许,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不妙,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向一旁歪倒。
怎么会这样,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如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赤色袍子从她面前掠过,金丝浮动流转,隐约是只凤鸟的形状,那是她所难以企及的、曾无比畏惧憎恨的颜色。但如今,依然要匍伏于地。她开始渐渐失去知觉,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楚晙模糊的身影。
即便是此刻,楚旸依然能感受到一道漠然的目光逡巡在自己脸上。那人站在她身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踩过她的衣袍,将她的自尊慢慢碾碎。
“上阳瓷,寒檀香。”楚晙眼眸中映着烛火,幽暗深邃,她低声道:“皇姐,朕等你们很久了。”
楚旸睁开眼,一时不知自己在何处,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了手脚,连动也不能。
突然有人说话:“二姐曾在此地呆了半年,就是在你现在躺的这张床上,后来她疯了,彻底疯了。”
楚旸用力挣扎了一番,而后向身侧看去,楚晙正坐在圆桌旁,竟是对她笑了笑。
楚旸声音沙哑道:“何若至此,若是要杀就杀。”说罢闭紧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楚晙掀了掀眼皮道:“皇姐是孤家寡人,既无家室拖累,也无亲属所扰,的确是一身轻松。”
楚旸不屑地笑笑,侧过脸去。
楚晙叹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不过是夺爵抄家。但你父亲的牌位焉能继续在宫中敬受香火吗?”
楚旸倏然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她道:“我生父的牌位,你要是敢动,我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楚晙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说这件事本是想激一激楚旸,没想到正中下怀,便接着道:“你与朕不死不休做什么,按照你们的计划,朕在太庙祭祖时突然晕倒,消息传遍朝中,正好应了近月猖獗的传言----‘德不配位,弑亲屠戮,实非天命所归’。”
楚旸缓缓道:“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还留着我做什么?”
楚晙道:“也不知想出这个计谋的人是谁,此人想必自负绝顶聪明,才会想出在那批上阳瓷中下毒,这瓷器初时好似没什么,用的次数多了,毒素便渐渐入体,再配合这寒檀香,恰好做成朕在太庙祭祖时遭先祖责罚晕倒的假象。”
楚旸闻言皱眉,刚想说话,却听楚晙慢慢道:“不过话说回来,皇姐定然是不知这件事的罢,不然这批上阳瓷,怎么会经由你手呢?”
楚旸虽一时被恨意蒙蔽了眼,但至少还算聪明,当即想通了这其中关窍。
楚晙见她神色变幻,颔首道:“不错,朕若是出事,必要彻查宫中内外,到时候皇姐送上来的瓷器自然会被人发现有问题,她们没打算叫你活着,与虎谋皮,皇姐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而皇姐此时身负逆谋下毒的罪名,想来不用多久便会做了刀下冤魂。此罪连坐,你生父牌位自然要被撤下销毁,这是必然之事。”
楚旸抬眼道:“陛下说了这么多,臣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这罪责犹在,臣不敢妄图避罪,只求待此事了结后,陛下杀也好抄家也罢,请许罪臣将生父坟茔迁出,将他的名字从先帝后君中划去,仅此而已。”
楚晙有些了悟,再颔首道:“你为何要遮掩朝觐时古里国师之死一事,这也是她们要求你做的事?”
楚旸愣了愣,自嘲道:“原本陛下那时候就已经发觉了?是,的确有人叫臣去拖延些时间,但臣也不知为何,只是照着做了。”
正是她的动作引起了原随的注意,才令楚晙渐生疑窦,楚晙唤来宫人为她解开束缚,道:“如此,这事先放一边,还要劳烦皇姐将这戏继续唱下去。”
“当----”
悠长深沉的钟声响起,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打破了长安宁静的夜晚。
此时清凉殿中灯火璀璨,被急召而来的顾命大臣们在殿外着急的等候。
距离皇帝前往太庙祭祀先祖时突然发病晕倒一事已经过了四日,无论太医如何诊治,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宫中本想隐瞒,但无法遮掩皇帝缺了早朝这个事实。如今已经隐瞒不住了,只能按照以往的规矩召集大臣,做最坏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