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神色微凝,道:“李大人,《庆嘉异志》的确是岳瑾托书局刊印的,但此书的作者,却是她的好友吴易,叶秋便是吴易。那时辰州神院众多,舍身入寺修行者无数,吴易姨母也在其中,而岳瑾却是不同,她是因擅于书画而被抓去。”
清平微怔:“难道是……”
原随笃定道:“大人在昭邺所见的那副画也是岳瑾所绘,此教将岳瑾抓走,必定是想让她伪造经文古卷。岳瑾不仅仅擅书画,又能鉴别金石,想来亦能伪造书画古物,将新物作古旧,正应了神院所需。此教若想广纳信徒,就必须私下做些神赐之物,以好蒙骗信徒。”
清平剪了截烛芯,好让蜡烛不要燃的太快,她理了理思绪,而后道:“要造假,就必先有真迹,要仿制,也需得有原物。那么,依照大人方才所言,这些人抓岳瑾去作假,定是有个真的东西可以模仿,否则以岳瑾之能,也不见得能凭空捏造。”
原随转过头去看着她,道:“那这个‘原物真迹’,到底会是什么呢?”
两人一起陷入了沉思,清平看着摊的满满当当的桌面,忽地道:“昭邺失踪少女的年龄都在十二至十四岁之间,望海宴上扮演龙女之人也都在这个岁数。正如大人先前所言,岳瑾极擅人像,后来的神院也正是以其画为凭据,暗中寻访与画中人相似的少女。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偏偏是这个年纪?”
原随道:“岳瑾所画的少女像技法高明,观其画中之人,总能在十二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女脸上找到相似之处。只是似乎过了这个年纪,女性的五官会变化极大,与画中之人不再相似。”
清平颔首,蓦地理解了这画的奥妙之处。岳瑾能把人像画到这个地步,除了技法高超,归根结底是她观摩这个年龄层面的人的面貌,选取了众人所均之相作画。正是这样,才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总能在这个年龄之间的少女脸上找到与画中人像相似之处。
其实本没有什么神迹,不过机缘巧合罢了,她与那些人并无区别。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的确就是如此。
清平生出想找面镜子照照脸的欲望,奈何府衙不大像能备着这东西的地方,她轻叹道:“既然此教将画中人奉为神灵,又为何要戕害那些与神灵面貌相似少女?”
桌上蜡烛已经要燃到头,原随取出一只新的蜡烛换上,而后道:“李大人曾出使西戎,远至金帐,不知是否觉得辰州这龙神的传说,与金帐所说的有些相近?”
清平仔细思索了会才道:“的确是有相近之处,若说是金帐曾于百年前借机在辰州立教传义,也能说的过去。”
原随道:“金帐于各国广布教义,所传的宗法经文则视民情而定,企图政教合一,窃其基业,以传教之名行逆谋之事。此教曾妄图入我国传教,未果,便扶持西戎王庭觊觎我国疆土。三百年前的国战,便是由金帐操控王庭所起,但未曾料到后方虚防,金帐正当其冲,险遭云策军覆灭,这才让王庭重占上风,逐渐压制金帐。”
清平闻言手指一颤,突然想到某种可能。如果说金帐在西戎被王庭压制,想要夺回权力,就必须削减王庭权力。但王庭议席皆由势力强大的部族把控,根本无法插手,何况王庭拥兵而起,几乎掠夺了西戎所有的资源,将金帐逼进了最南的地方,不断侵占草场水源,扩张领土。
只有让王庭被更强大的对手打败,金帐才能顺理成章地把权力收回。金帐若是没有了王庭的阻挡,接下来又会有何举动?
清平蓦然笑笑,靠在桌上以手托腮含糊道:“原大人,为何我总觉得,这一起一起的案子,都像是有人在故意引着我们走?”
一丝光倏然照进暗室,照亮墙壁上繁复美丽的壁画。这些壁画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所绘,火把才靠过去,便可见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金光,墙壁上画着龙女的三世转生大成图,但见龙女嘴角上翘,形如花瓣,身披霞光,手持宝珠,赤脚踏于海浪之上。观其面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眼瞳却是十分奇异的绿色,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闪闪发亮。
有人摸了摸画像的眼睛,低声道:“果真是碧石。”
周围无人应答,她便接着道:“此处就是三百年前,供奉阿月来的神室。”
她的手指滑过画中人的面容,将火把慢慢向下移去,只见海浪之中还趴着一人,仰头看向站着的龙女。与主像的精致比起来,她的样子像是随手绘成的,画师用粗糙简单的线条随意勾勒,显然没有费多少功夫。
“……已经站起来了,就不会想再倒下。”
几人举着火把向后退去,照出这幅巨大的壁画,环绕彩带的天音们围绕在龙女身侧,手持璎珞、水晶、琥珀、珊瑚、珍珠,似要敬奉给龙女,而最下面海浪中的人身边始终是孤零零的,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她的眼眸隐在暗中,像是夜色最浓重时的那抹蓝。站着看了一会,她才道:“毁了这里,不能让赤白音找到。”
秋风飒飒,霜染枫叶红,枝桠从墙外伸出,落了庭前满阶落叶。
“你所言的这件事,的确牵扯到金帐的教义法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