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手中动作一顿,道:“敢问公子,这八荒又是什么呢?”
邵洺猛然睁开眼,目光锐利,他面容忽地舒缓,微笑着道:“原来,大人是来向邵家问罪的。”
清平问:“何罪之有?”
邵洺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刑部侍中原大人如今就在贺州密查谢家通敌之罪,暗中搜寻数月,自然也能查到与谢家往来频繁之人。”清平以湿布擦了擦手道:“邵家赫然在案,推诿之词公子不必多说。”
窗外天却突然阴了下来,风势更劲,汹涌而入,不过片刻豆大雨点落下,电闪雷鸣间大雨骤然而至。密集的水流顺着瓦檐流下,如垂落而放的水晶帘,霎时天地都被笼在雾蒙蒙的雨中,远近皆是渺茫水色。风裹挟着水汽吹进窗中,两人衣袍渐湿,却无人伸手去关窗,任由雨水侵扰。滚滚雷声中雪白电光劈过,瞬间映亮彼此的脸,将眼底的猜疑忌惮显露无疑,清晰划分出他们各自的立场。
等到雷声过去,邵洺才开口道:“谢家不会因此而倒,大人不必多问了,尽早抽身而出,以免最后深陷泥泽。”
见他仍旧不肯说,清平心中有些失望,原随所收集到关于八荒的信息实在是太少,她直觉感觉,那些不过是这庞然大物的一角,八荒能有这种权势地位,难道真的如此简单,依仗谢家与远在草原的金帐暗中来往,就能达到今天的势力吗,清平一点也不信。片刻沉默后她道:“为何?”
邵洺低头去看沾染了雨水的手,答道:“我与你并无区别,都是身在局由不得自己,如今你问了这么多话,不过是想知道八荒的家主到底是谁,对么?”
清平攥紧手,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她甚至有些希望邵洺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但她宁直面难堪的真相,也不想永远陷在自欺欺人的迷局中。
这雨来的快也去的快,邵洺侧头去看将要放晴的天空,那种云破天开时的情景,让他仿佛置身于一场迟醒的大梦中,在荒诞里烟消云散,他转头看向清平道:“八荒的家主,便是当今陛下。”
他以为会看到清平恐惧或惊讶的脸,没想到她却是如释重负般靠在椅背上,带着意料之中的怅然,喃喃道:“果然如此……”
第227章 青花
昏暗的天幕中滑过一道电光, 天井下撑起的红伞如朵朵新荷, 于暴雨中褪去原本的艳丽, 只在水汽里留下一抹极淡的红, 仿佛被未被冲刷殆尽的血迹。
关上这道门,便将落雷声隔在外。屋中燃着木樨香, 两侧立架又高又大,从上而下密密麻麻地摆放着灯盏, 灯芯安静地燃烧着, 汇成明亮的光瀑。一路向深处而去, 连跨过四扇门,便到了最里头那间屋。正堂上摆着香案神龛, 摆设虽是古旧, 在火光中透出明亮的淡黄色,却掩盖不了其细腻的纹理。一种奇异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叫人为之精神一振。
“这屋中的木料, 都是一百五十年以上的桃木,”站在香案前的人转过身来, 手中捧着一盏黯淡的灯, 她用细银条轻轻拨弄灯芯, 豆大的火苗一跃而起,光霎时盈满手掌中,照亮衣襟前蓝色的海浪纹饰,“据说是为了辟邪……但你说可不可笑,在祠堂中却要辟邪, 辟的是什么邪呢?”
她低声一笑:“辟的是弑戮姐妹亲长,子嗣后人的邪佞之罪……这就是岭南谢氏。”
谢祺看着她将那盏灯添了新油后放回架上,拢在袖中的手轻轻按住那封信件,道:“谢渊,你成日里就是做这种事,在祠堂里给油灯添油换芯?”
谢渊连看也不看她,盘腿坐在蒲团上道:“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族里将我困在此处,不过是担心我坏了事。”
谢祺在她面前站立,俯视着她道:“信阳王已经抵京。”她从袖中抽出那封信件递给谢渊,谢渊却偏过脸不看,嘴上道:“真是稀奇,怎么有人偏偏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赶着趟去送死,我真是想不明白。”
她仰起头看向谢祺:“你又能明白吗?”
谢祺见她不接,便收回信件,答道:“我不知道,但信阳王进京,未必有你说的那么糟糕。你不该与族中长老作对,私下派人追杀原随。”
谢渊道:“那些陈年旧事怕是要被原随查的差不多了,便是这样,她们也觉得无所畏惧,这份气度,怕也是没人能比得上了。“
谢祺沉声道:“话里有话便直说,不必含沙射影。你与我针锋相对又有何用,倒不如想想如今自己的处境,要如何从这里出来。”
“出来?我还真不想出来了。”谢渊慢悠悠地低下头道:“等到株连九族的那日,我便一把火将这祠堂烧了,也省的麻烦了。”
谢祺十分不耐,被她说的心烦意乱,就要转身离开,行至门前却听谢渊道:“你要进京了?”
谢祺并不回头,答道:“是,这便是来与你辞别的。”
谢渊从袖中掏出一串珠子来,捏在指尖把玩:“你去做什么?去试探皇帝的态度,还是看看信阳王现今的风光?”
谢祺沉默良久,按捺下心中烦躁,从香案下拽了个蒲团出来坐在谢渊面前,道:“只是去看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