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南定王与辰州魏家联姻一事传到朝廷, 世家倾向于藩王的传言甚嚣尘上,大臣都将这件事视为世家对朝廷在处罚与辰州一案相关官员的不满, 其中以内阁首辅为主, 世家们忿忿不平的是皇帝仅仅是责罚扣俸禄,严明华依然好好的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其次就是礼部尚书李清平,她在辰州诓骗世家写请愿书, 自愿交还田亩,补上了近十年来拖欠的赋税, 单凭这三点, 就足以让世家对她恨之入骨了。虽然李大人如今是待罪之身, 却也还在礼部任职,与寻常无异,这般来看待不待罪似乎都干系不大。另有贺州官员参刑部侍中原随在贺州查案时纵容下属苛待有功之族,全然不顾体面,且数次未告上官私自查处世族宗祠,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硬是给她按上了一个酷吏的名头。
以此往下,胡濯也被连参数本,都是状告她在收田时的所作所为。另外三位侍中也难逃一劫,都被卷进这场变故中。凡是参与了此事的官员无一幸免,但与其说是辰州世家借此发泄怒火,倒不如说是六州的世家已经察觉到她们的地位岌岌可危,必须得到皇帝的表态,试探皇帝对世家的态度。若是没有得到她们所想的结果,或许她们很快就会向藩王那方倾倒。
虽说是壮士断腕,但皇帝也很快做出了选择,在朝会上宣告旨意,先免去了严明华首辅之职,涉事一众官员都降职罚俸禄,在京中为官者贬至州府以下,在州中为官者贬至偏远荒蛮之地。其中五品以上官员革职查办,贬为白身,流放千里之外。礼部尚书则被免去官职,逐出朝廷,永不录用。这几乎是彻底地宣布官员的仕途生涯到此为止,这位去年承恩擢升,得到前朝几位重臣举荐的尚书平静地在殿中受旨,若不是逢此变故,日后必定是平步青云。但岂料世事无常,众臣没想到她竟如此之快的陨落了。
皇帝如此迅速地发落了一干官员,其中有一位阁老一位尚书四位侍中,不可谓不诚心。如此一来,倒是能换来一段平静的日子,少了纷纷扰扰,许多事都可以放开手去做。
那日朝会后失魂落魄涕泪纵横的官员各自领旨回府,皇帝倒还有些人情味,没有下令驱赶被贬谪的官员,另吩咐吏部暗中宽待些,留了一些时间让她们交接事务,再回府收拾东西,准备离京。京中怨声虽有,但前首辅严明华领到旨意的当日便离开了长安,首辅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官员了,一时间巷口街道车满人患,五城兵马司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为这些官员开道,好让她们尽快离京。
喧嚣街道上隐隐传来哭声,道上人来人往,百姓们似乎都知道发生了大事,都小心地避开来,站在一旁交头接耳。清平一路走来,见到许多载着箱笼的马车经过,结成长队,向着城门外而去。
这日仍是大雪,素白如缟,落在大街上,被往来的车马行人踏成了灰色的雪泥。她路过那家从前常去的馄饨摊,点了一碗馄饨慢慢吃了,迎着漫天风雪走回家。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与过往的每个冬天一样,她走了不知多久,伸手抹去眼睛上的雪沫,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仿佛看见从前读书时的自己,与二三同年一并走在巷中,虽常怀忧虑,脸上却总能看到对未来的憧憬与期盼。
但如今她两手空空地走在雪中,何尝不是求仁得仁。虽然已经一无所有,但事先想的足够清楚,清平也没有觉得多么难过。她以己身前途为报,到底还是偿还了楚晙的恩情。一朝将那些情债恩惠还清,她只觉得全身骤然一轻,脚步都快了许多,将前尘过往都抛下,再也不用去想。
翌日清平从市集上买了一匹马,她收拾东西的时候见着一样东西,本放在抽屉里,她神差鬼使地拿起放进袖中,做完之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昏头了,匆忙离开。
按常理来说,今日的正午她就该离开长安了,行至长化街,却被一辆马车拦了下来,她抬头一看,竟然是刘甄。
两人对视久久,刘甄见清平一身寻常的装扮,想起以后她都不能做官了,面色有几分黯然。清平见是她来,知道必然有事,便主动开口问道:“陛下要见我?”
刘甄点点头,掀开车帘请她进来,清平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我骑马就是了。”
寻常人逢此变故,数十载之功荡然无存,被当作弃子抛出,怕都不会这般从容镇定。但清平却一如既往,刘甄从她脸上看不到丝毫落寞,清平发觉她在看自己,甚至转头对她笑了笑。
刘甄勉强一笑,随即轻轻放下车帘,心中只为她更加难过。
马车来到城郊,清平隐约听见号角声,见一面旗立在风雪中,旗面上的图案十分眼熟。她回忆了一会才想起来这是京郊大营,年节前皇帝召周乾率十万大军在此驻守,近月来更是频频幸驾行宫,亲身参与此次阅兵。阅兵一是为了彰显威势,二则是震慑藩王。皇帝在惩处了官员后却开始着手六州驻军换防,并亲临大营检阅,对世家的警告之意昭然若揭。
此处行宫规模不大,外围守卫着的正是身着银甲的云策军,肩上积着厚厚的雪。行宫外形古朴浑厚,不同与皇宫的精巧华丽,弥漫着肃杀的气息。清平拾阶而上,行宫中空荡荡的,除却驻守在殿外的将士,连多余的人影都看不到。
刘甄引她到了内殿,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为她拂去头上的雪,低声道:“清平,你是不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