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方朝清并没有什么把握新帝会见他。
让宫人通报后,等在宫门外,他心里其实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毕竟他如今的身份其实说来也尴尬,并无实际职位,只是因为崔相的关系,之前在追剿计都的大军中做了个军师和监督的角色,甚至若不是崔相女婿的身份,可能连这宫门都无法靠近。
所以,新帝不见他再正常不过。
理智这样告诉他,然而,心底却又止不住地想着另一个可能。
“方大人,皇上召见!”
宫人尖利的嗓音打断了方朝清的思绪,他抬头,脸上还带着些猝不及防的意外。
“方大人,还愣着做什么,皇上让您进宫呢!”宫人笑着道,伸手做引路状。
方朝清这才完全回过神来。
他整整衣冠,深吸了一口气。
——
一路走来很安静。
偌大的皇宫,大部分宫殿却全是空置的,妃嫔居住的后宫,太子居住的东宫,太后居住的慈宁宫……此时却全部空空如也。哪怕是先帝——或者说先太后在位时,这皇宫也不曾如此冷清,那时好歹还有先先帝留下的几位太妃,后来更有先太后为先帝选的许多秀女。
可如今,这皇宫却真正只有皇帝一人,无妻无母无子,真正的孤家寡人。
不过,也用不了多久吧,这两天在相府,即便没有有意打听,却还是陆陆续续听到许多往来的朝臣跟崔相商议为新帝选妃选后填充后宫的事。
之前新帝在陪都武昌“登基”后便没有立妃立后,甚至连稍微亲近伺候的女人都没有,那很正常,毕竟是那样特殊的时刻,作为新登基地位完全不稳的帝王,不急着享用美色获得了许多官员的赞许肯定。
但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计都仍然在逃,但没人觉得他还有翻盘的可能,所以,只要崔相不突然改变主意,转而再扶持一个“新帝”,那么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这位,估计就是今后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的一国之君。
而他后宫的每一个位置,自然也是无数人觊觎的所在。
根本由不得他,一个傀儡皇帝,后宫会被塞进多少女人,塞进什么样的女人,他只能被动接受。
想想似乎有些可怜,但对于绝大多数男人来说,这应该也算不上值得被可怜的事吧。
再怎么身不由己,也能坐拥天下美色。
而到那时,最低谷时陪伴在身边的女人,又能在这位少年帝王心里留下多少痕迹呢?
方朝清脑子里乱乱的,一路东想西想,就这样终于到了皇帝所在的寝宫。
是的,面圣的地点就在皇帝寝宫。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按惯例,皇帝应该在午睡,之前宫人通报时方朝清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更加没信心皇帝会见他,却没想到皇帝真的会见他,地点还是他的寝宫。
“方大人,到了。”
引路太监低声道,然后退到了一侧,另有在宫殿里伺候的太监引着方朝清进去。
越过层层幔帐珠帘,太监竟然直接将他带到了新帝的卧室,“皇上刚刚还在睡午觉呢。”似乎见他有些意外,引路太监解释了一句。
方朝清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终于,到了最后一层幔帐前,已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幔帐后新帝卧室的模样。
“皇上,方大人到了。”
太监轻声禀报了一声,幔帐后没有传来任何声息。
太监却似乎毫不意外,禀报过后便退了出去,站在卧室门外。
方朝清有些惊讶,看着那幔帐后,隐隐约约的幔帐将卧室的场景也变得模糊,他没有看到什么疑似新帝的人影。
就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一样。
“皇上,微臣方朝清求见。”即便如此,还是得做足了礼数。
他的话声落下,过了几乎有半刻钟之久,幔帐后终于传来声音。
“进来。”
很低很低的,很年轻的声音,若不是方朝清全神贯注,几乎要错过这一声呢喃似的低语。
方朝清犹豫了一下,随即便掀开幔帐。
幔帐后,是满目奢华耀眼的皇帝寝室。
珠玉为帘,红木做床,巧夺天工的香炉里燃着龙涎香,墙上随便挂着的字画都是名家真迹。
然而却不见新帝的踪迹。
方朝清的目光从墙上滑到床上再滑到床下,才终于见到了人。
床脚下,蜷缩着一团人影。
身上还穿着明黄的龙袍,宽大的袍子将少年的身躯裹住,却有些不合身,不知是龙袍太胖还是少年太瘦,龙袍下摆凌乱逶迤地散落在地上,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般地违和。
这样的场景大大超出了方朝清的预料,他迟疑了一下,正想着要不要再唤一声时,那团人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朝着方朝清,没有露出全脸,只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似乎还带了些午睡的困倦,那眼睛并不太有睛神,看向方朝清的目光并不聚焦,反而四处游弋着。
“你要见我,有什么事?”他开口,也完全不是合格帝王应有的口吻,倒像只是个普通少年。
方朝清顿了一下。
终究还是开口。
他上前一步,声音放的很低很低,让房门外的太监完全无法听到。
“皇上,您可还记得甄珠?”
刹那间,方朝清看到少年黑沉无光的眼睛里陡然绽放出耀眼到刺目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