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坚感觉到一阵灰暗的快意。“急什么。”他注视着自己的囚犯,不紧不慢地开口,“艾瑞克告诉我一些有趣的事实。你从警校毕业的时候,第一志向是纽约警察局。在unpo服役的几年里,你曾三次提出协助纽约警察局办案的申请,还有你之前那个姓陆的朋友,他也是纽约警察局的吧?我没看出他有什么品质会让你这个有点自闭的人主动去结交——除了他在纽约警察局工作这一身份。”
这个房间太简陋了,什么屏障都没有,杨州僵硬地坐着,找不到任何可以隐藏的地方。他紧握的拳头,惊慌的表情,一定全落在陈坚眼里了。
“后来我叫艾瑞克查了纽约警察局一些见不得光的老档案,这才发现二十年前,有一起跟连环杀手k类似的儿童j,i,an杀案,不过当时死去的孩子不多,加上时间过去太久,几乎没人记得了。”
“最妙的是,他们当时也抓错了罪犯。”陈坚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空中突然出现一张照片的投影,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金发蓝眼,笑容灿烂。他好整以暇地观察杨州的反应,“这个人,丹尼尔·巴顿,你的堂哥。”
杨州像被火焰烫到一般,发出一声沉闷的尖叫,他急促地喘息着,将额头抵在身侧惨白的墙壁上,竭力维持镇静:“你想怎么样?”
陈坚注视着他,仿佛注视一只将死的天鹅。他关掉了照片,声音残忍而温柔,“我想听你说。”
没什么可说的……杨州突然觉得冷极了,丹尼尔仿佛从照片中走下来,用冰凉的白骨状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他干涩地咳了两声,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要喝水。”
“丹尼尔是你远房姑姑的儿子,比你大十五岁,”陈坚一顿,微弱地“哼”了一声,“你从小就特别崇拜他,是吧?”
第四十七章 心魔
“丹尼尔长得很帅气,”陈坚放大了照片,语带赞赏,“看来你们家人基因都不错。”
杨州背对着他,肩膀轻轻发着抖。他面前是白得刺眼的墙壁,每呼吸一次,就像呵进了一团冰雪。
“可惜不到22岁就死了,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陈坚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脑海内化作尖锐的悲鸣,狠狠地撕裂陈旧的伤疤——“你在场吧?”
杨州一开口,干裂的嘴唇渗出一丝殷红来,他好像突然发作的j-i,ng神病人,猛烈摇头,“你别说了……”
然而那些鲜血、哭喊、丑陋的r_ou_体交缠,已经抖落时间的灰尘,纤毫毕现地浮现在眼前。昏暗冰冷的房间里,四个男人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青年施暴,窗外的倾盆大雨稀释了痛苦的呻吟,一个被绑在角落里的小孩木然地观望着……
二十七岁的杨州重新目睹一切,他伸手去救,拳头砸在坚硬的墙壁上,却打不破那些缥缈的幻影。暴行愈演愈烈,伤痕累累的青年从楼顶跳下,金发被风扬起,滑过雨后清新的彩虹——杨州一头撞在墙上,牙齿把嘴唇咬破了,泄露出低低的呜咽。
二十年前,二十年后,他始终无能为力,这就是他最大的心魔。
陈坚顾不得遵守西蒙博士设下的界线,急忙冲过去揪住杨州的衣领,从背后把他抱住了。杨州剧烈地挣扎,在他的幻觉里,面前是一扇窗户,他要跳下去,拉住丹尼尔。
“你清醒点!”陈坚在他耳边大吼。
杨州涣散的目光总算有了一个落点,在一片雾蒙蒙的视野中,陈坚的脸和丹尼尔的脸奇妙地融合了——他们长得并不相似,这一刻,却涌出了相同的温柔。
丹尼尔说,路易斯,不要哭。
陈坚说,你清醒点。
“抱歉。”杨州停止了疯狂摆动的双手,深吸一口气,“抱歉。”
他已经恢复镇定,陈坚没理由再抱着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看见杨州嘴角凝了个小小的血块,像红宝石,忍不住去摸,又在一厘米之外停住了。两人对视一眼,陈坚撇开手,漫不经心的问:“怎么,可以说了?”
杨州半垂着眼,仍是无语。陈坚从艾瑞克那里获得的案件报告只有寥寥几笔,但当初参与抓捕丹尼尔的几个警察在此案过后皆被解职,再加上少数几篇新闻报道,也够他拼凑出大概的真相。
“丹尼尔是被人陷害的,对吧。当时死了三个小孩,纽约警察局破案的压力很大。第三个犯罪现场发现了他的基因信息,所以纽约警察局开始追捕他。”
杨州的眼睫猛烈颤动,呼吸轻不可闻。陈坚自顾自地说着故事,竟与真相相差不离。杨州想叫他住嘴,可是身体寒冷又虚弱,陈年伤口涌出新鲜血液,生气仿佛也随之逝去。他在现实与幻影之间来回挣扎,浑浑噩噩,无意识地朝身旁温热的躯体靠近,贪求那一线生机。
陈坚动作僵硬地揽住他,手掌从左肩滑到右肩,好半天终于把杨州圈在怀里,做得像是不经意,其实步步为营。
杨州没察觉眼下亲密的姿势,他沉浸在往事里,嘴唇发白,直勾勾地望着虚空。忽地肩头一痛,他听见陈坚问,丹尼尔是个怎样的人。
“他……”杨州沉默了一会,眼底泛出水光,“他是个好人。”
丹尼尔是个好人。这句话听起来空泛且虚伪,但杨州并没有说谎。在他的记忆里,丹尼尔值得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他正直、善良、阳光,是杨州见过的最纯洁的人。
杨州五岁时第一次见丹尼尔,那年丹尼尔来他家里消夏。初见时他就极喜欢这个哥哥。丹尼尔长得漂亮,蓝眼睛像海一样,说话又温和,一整个暑假陪着杨州玩乐,甚至比杨州的父母更有耐心。
杨州喜欢听他讲故事,尽管丹尼尔说的很多事情他根本不懂。有时他会问周芸,“妈妈,丹尼尔说他考上了警校,警校是什么?”
周芸告诉他,警校就是培养警察的地方,警察就是打坏人的人。
杨州懵懂地点头,过几天又问乔治,“爸爸,丹尼尔说维护正义是他的梦想,正义是什么,梦想又是什么?”
乔治想了一会,说正义就是每个人都得到自己应得,梦想就是一个人很想很想做的事情。他反问杨州,他的梦想是什么。
杨州皱眉想了两秒,这时丹尼尔在门外喊他,他便说“那就和丹尼尔一样吧”,然后就跟着丹尼尔一起去游乐场了。
夏天即将结束,丹尼尔的警校也要开学了。杨州满眼泪花地送他到车站,央求他:“你每年都到我家消夏好不好。”
丹尼尔蹲下来拥抱他,温柔地亲吻他的额头,“你不哭,我就答应你。”
杨州连忙吸鼻子,胡乱擦眼泪,用清澈的眼睛望着他。
丹尼尔遵守诺言,以后每逢节假日,都会来杨州家里小住几天。杨州每次都望眼欲穿地守在门口,一看见丹尼尔就雀跃地跑过去,然后被丹尼尔一把抱起,高高举过头顶。
昏昏欲睡的午后,丹尼尔在树荫下支两张躺椅,给杨州讲他在学校里都学了什么技巧,试了哪种手枪,研究了哪个案子,经历了哪些趣事。
他讲的故事都是温暖而光明的,尽管历经曲折,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冤屈得以洗刷,作恶者必遭惩罚。杨州托着下巴听得专心,他总是不满足,要丹尼尔不停地讲下去。
“好了,睡吧。”要是丹尼尔讲得累了,便会将手掌覆在杨州眼皮上轻轻揉按,没一会,杨州便在草木清香中昏昏睡去。
现在想来,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遥远得像是幻梦。
杨州七岁那年暑假,丹尼尔如约赶来和他小聚。一切和往常一样,杨州沉迷在丹尼尔的故事织成的幻梦里,小小的心脏中激荡着豪情。
那段时间纽约接连有儿童失踪,周芸和乔治将他看得紧,不许他一个人活动。杨州年龄还小,新闻听不懂,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嫌闷在家里无趣。
好不容易等来了丹尼尔,他便像得了救星一样,一天到晚叫丹尼尔带自己出去玩。
丹尼尔虽然知道最近闹得人心惶惶的儿童j,i,an杀案,但耐不住杨州央求,加上他已在警校待了两年,各种考试皆是优秀,内心难免有些自负。周芸和乔治向来对他放心,叮嘱几句也就随他们去了。
那天下午,杨州牵着丹尼尔的手,舔着冰淇淋含糊地问:“丹尼尔,那个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丹尼尔脚步一顿,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了看身后,忽地一把抱起杨州,跑了起来。他一跑,身后的大块头立刻追上,丹尼尔并不慌乱,一头扎进人潮拥挤的商场——从此他们开始了为期两天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