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生,”d3不知所措,只好先告状,“刚才他——”
“啪”,陈坚手一松,汤碗四分五裂,滚烫的淡黄色液体洒了一地。
d3适时地噤了声。陈坚踩过s-hi答答的热汤,几步来到杨州面前,伸手就往尚未完全汽化的液氮瓶里捞。
“陈坚,”杨州拖住他的手腕,合上液氮盖子,低声说,“已经没有了。”
陈坚奋力甩开他,自己则向后趔趄了一步。他的眼神失去焦距,空茫茫的目光望着杨州,望着房间里的一切,脸上浮现出痛苦又迷惑的表情,如同多年前那个懵懂的孩子,不明白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陈坚,”杨州试探着唤他的名字,“你听我说……”
陈坚充耳不闻,他抬起右手捂住脸,片刻后从指缝间传出一声冷漠的怪笑。
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他也明白。杨州一遍遍默念,可是心口的钝痛愈演愈烈,膨胀成一把利剑,把他整个人穿透。
陈坚抹了把脸,转身往外走。他又一次踏过那块s-hi淋淋脏兮兮的地板,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他一定恨死我了。杨州浑浑噩噩地想。
第五十四章 抢购
d3追着陈坚离开了,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杨州一个人。前些天他顺着书房的暗门一路摸索到这里,发现了b75存在的证据,如今又在这里将b75摧毁,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的轮回。
他迷茫地站了一会,抹掉眉毛上的冰渣,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尖,顺着原路往回走。经过那片被踩得脏兮兮的地板时,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捡起瓷碗碎片,丢进了垃圾桶。
西蒙还待在岔道口的大厅,他犯了哮喘,呼吸困难,双眼翻白,脸涨得紫红,正到处摸索吸入器,并断断续续地喝令试图帮忙的安德鲁滚开。
杨州赶来时,西蒙的情况已经不妙。幸好安德鲁及时找到西蒙与他搏斗时滚落墙角的吸入器,他递给杨州,由杨州小跑着送到西蒙手里。
西蒙狠狠吸了几口药,症状逐渐缓解,呼吸重新变得沉重而绵长。
他休息了一会,放下吸入器,半睁着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杨州。“你毁了它?”西蒙问。
杨州没说话,西蒙凝视他几秒,某个瞬间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而雪亮,如同闪电,但很快又暗淡下去,重新被棕褐色的灰尘覆盖。他“呵”了一声,自顾自地摇头感叹,“昨天陈坚还说要把它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担心被方行找到,没想到却是你领先一步。”
杨州知道自己有多侥幸。库房里有大量一模一样的箱子盒子,都上着锁,还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弗拉基米尔时代的文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匹配到保险箱里的钥匙,大半归功于运气。
“我不得不这样做,它很危险。”杨州说。
西蒙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杨州心底涌出一股无法平息的冲动,它们由委屈驱赶着,急切地寻找突破口。仿佛为了弥补没能在陈坚面前解释原委的懊恼,他急切而含混地说:“b75能让普通人变成天生犯罪人,而且感染过程还会带来不可预测的死伤,这种危险的东西,如果落在偏激的人手里——比如方行,会给世界带来多少灾难。不仅对普通人,对你们也是,政府必定会严厉制裁,以后天生犯罪人的生活条件只会更差……”
杨州停了下来,急促地喘息了几声。他有种错觉,每一个字,无论他说得多么用力、多么严肃,总是轻飘飘的,像棉花糖那样一戳就瘪,根本站不住脚。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有正当的理由,怎么会觉得心虚呢?
是因为他用卑劣的手段支开陈坚找到了b75,还是因为潜意识里根本不信陈坚能够自控,害怕总有一天他会打开b75的密封塞,成为万众唾弃的罪人?也许二者兼有。
“生活条件好与差又有什么大不了,”西蒙讥诮地望着杨州,“囚犯的待遇再好,依然是囚犯。杨先生,你不是天生犯罪人,你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尤其是那些曾经自由过,后来被关在这里的人——比如我。”
“但你也不理解我!西蒙博士。”杨州近乎无礼地打断,他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脸上浮现愠怒的神色,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休养,只是稍微抬高了声音,“你不明白,我憎恨一切违反基本规则的暴力。”
西蒙不以为然,只当是杨州恼羞成怒之下的强词夺理。可当他与杨州对视时,竟体会到一丝难以言说的悲伤,让他失去了争吵的欲望。
西蒙无声地叹了口气,“那么,你要怎么告诉陈坚?b75是他的希望,他不像你,他不相信规则,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力量。”
多么奇怪,二十年前,陈坚生死一线,被人追杀,还失去了父亲,另一个地方,杨州面对暴行却无能为力,失去了丹尼尔。他们经历了相似的不公与欺凌,多年后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道路。又或者,看似不同,其实殊途同归。
杨州喉结滚动,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他迟疑了很久,久到西蒙眼神涣散,仿佛已经进入另一个时空,他才低声问,“那他会原谅我吗?”
“什么?”西蒙回过神,把吸入器仔细地装进上衣口袋里,沉思了一会,“谁知道呢,也许他会理解吧。”
但理解不等于原谅,理智与情感,从来不是一个东西。
“那你呢?”杨州不愿再想下去,问西蒙,“我毁了你的心血,你恨我吗?”
“我?”西蒙嘴角浮起苦笑,他脸上所有松弛的皱纹同时改变形状,“这算不了什么。我经历的挫折太多,早就习惯了。而且——你知道,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和材料,我还能重新研制出b75。只不过,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了。”
“如果调查组带走陈坚,还有那个傻孩子方行,重新扶一批人做傀儡,我的实验得不到资助,很快就无法进行。所以你大可放心,世界上很难再有b75了。”
“陈坚不会有事的。”杨州自欺欺人地说。他忽然想起西蒙还在做另一个实验,心里燃起一点期待,“抑制剂呢?”
“那个啊,”西蒙打了个哈欠,“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片刻后,西蒙疲态具显,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杨州问他要不要回家休息,他摇摇头,倦怠地说你们走吧。
杨州和安德鲁刚走几步,西蒙忽然又开口,他还是保持着佝偻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小声咕哝,“我真想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还想再见琳达一面。三十年了,她一定也老了。上帝啊,我总是忘记,她已经不是我的琳达了。”
他们等了一会,见西蒙不再说话,便悄悄离开了。地下迷宫很复杂,两人在里面困了不短的时间。杨州路过许多空置的房间,它们静静地蛰伏在暗处,等待着有朝一日派上用场——那是陈坚最初的野心与抱负,却只能藏在地下,不见天日。
杨州和安德鲁最终找到了一个陌生的出口,从密道里出来,肩上都落了一层土。
这是个巨大而空旷的房间,数根粗壮的水泥柱拔地而起,地上满是灰尘与垃圾。
“是个废弃仓库。”安德鲁查看了一圈,“这里是北区,我们当初的猜测是对的。”
杨州没说话,魂不守舍地点点头。
他们离开仓库,穿过一片荒芜的居民小区,枯黄的野草长到人的膝盖,风吹过便一齐倒伏下来,露出几只惊慌逃窜的老鼠。
走到大路上,安德鲁叫来一辆无人驾驶出租车,坐上之后问杨州:“现在去哪里?”
沉默许久的杨州终于沙沙地开了口,“先去市中心吧。”
车辆行驶到靠近中区的主干道时,两旁忽然涌出大量的居民,他们从西面八方赶来,如同倾巢出动的蚂蚁,个个焦虑不安,有的步行,有的钻进汽车,街道瞬间变得拥挤不堪。
“怎么回事?”杨州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