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楼主停顿了一下,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岩洞中,听起来格外渗人。
“----那我倒不介意亲手将他变成死人。”
凌凌的意识沉浮在痛苦与绝望间,又一次即将失去重要的人的预感让他如坠冰窟,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不行。
不可以……
绝对不行……!
他再也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了。
生死一线间,昔日种种走马观花般从眼前掠过,记忆深处黯然湮灭的细碎流光竟仍历历在目----
柳安总是说他单纯,其实自己也经常有一些很是天真的想法:“说不准哪天有个好心肠的大官看上了我,打完仗求个情,顺手就把我捎回去了呢!到时候我一定央他把你也带上。”
他又看着凌凌叹息道:“你要是愿意听话的话,一定比我要讨人喜欢得多。”
凌凌笑笑:“可惜我不愿意。”
柳安瞪他:“就知道!”
凌凌觉得他有时候就像自己的小妹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柳安于是不知道也什么脸就微微红了。
----可惜再也没有那一天了。
第18章
凌凌快不记得柳安在烛火下脸红的样子,但隔着人群远远望见的他苍白灰败的脸色却始终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在以后的无数个夜晚里成为了他噩梦的源头。
安安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毫无生气地瞪着他,安安的眼黑比眼白要多,平日里看起来总显得过分天真,然而现下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却平添了几分可怖。
但凌凌还记得它闪动着明亮的笑意时俏皮而欢喜的样子。
“这次玩得好凶啊……”
他听见前面有人在小声议论:“听说肠子都被拖出来了……”
还有人恶意地发出细细碎碎的窃笑:“活该,听说本来点的不是他呢……想攀高枝儿,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
凌凌想穿过人群上前把柳安的眼睛合上,但是两腿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发软,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明明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却看不清楚东西。
等到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帐篷里,在床边呆坐了许久都没能缓过神来。
他痛恨如此软弱的自己。
如果连重要的人都不能保护,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这条命……
这条命是安安的死换回来的。
这个夜晚没有人叫他去伺候。
凌凌躺在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塌上,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帐篷顶端,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他腹中绞痛,隐忍良久,突然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跑到角落抱着痰盂吐了起来,他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下简直连胆汁也要呕出来。
他发着抖,眼眶像是被灼烧一般热得发烫,摸了摸脸,却干干的什么也没有。
他已经变成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怪物了。
帘外的灯火和嬉笑声一道透了进来,漆黑的帐篷挤挤挨挨的床铺间,躺在旁边的人发出嫌恶的声音,事不关己地翻过了身。
那夜之后,他真正学会了示弱求饶和婉转承欢。
他的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了,又哪里有资格轻言生死呢。
然而来找他麻烦和变着花样折腾他的人竟也慢慢变少了,凌凌如惊弓之鸟般警惕了小半年,才猜想大概是将他送过来的人估计是误将柳安当成了他,得到了他已经被解决掉的反馈,自然不会再花心思对付一个死人。
再加上他被毁了半张脸,不吓到人就不错了,更加谈不上好看,有猎奇心的人毕竟是少数。活着虽然不易,却也不再那样难。
……安安是为他挡灾才丧了命的。
这个念头在每一个难眠的夜晚里死死纠缠着他,痛苦与悔恨如跗骨之蛆,在阴暗处密密地窃笑着,随时准备将他一把拉进地狱。
凌凌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自己不远处压低声音说话:“……已经没有大碍了。”
“您费心了。养伤期间要注意些什么吗?”
“……”
凌凌突然倒抽一口冷气,猛然惊醒过来。
耳边低低的谈话声瞬间停下了,一圈人围到床边,紧张地观察着他的情况。
他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却仍然看不清东西,只能感受到朦朦胧胧的人影在眼前晃动。
无法确认自己身在何地带来了更大的不安感,凌凌急促地呼吸着,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他涣散的目光茫然而惶惑,虽然没有流泪,但是凑得近一些就能发现他的眼眶已经微微红了起来。
他这幅样子让凌松看得心都要碎了,跟医师确认了可行之后,马上坐到床边将人慢慢扶起来,让凌凌没受伤的半边身体靠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耐心地抚着瘦削的背脊安抚他。
凌凌感受到自己被用一个足够舒适的姿势扶坐了起来,有人绕开他最疼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后颈一路抚摸下去,动作不带半点狎昵的意味,只像是在温柔地安抚一只受惊的野猫:“……好了,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