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的乐曲指下虽略有滞涩之意,但其间蕴蓄的情意却是如此熟悉。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来到那扇门前,抬起手作势欲推,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却又突兀地缩了回来。
近乡情更怯。
他居然就这样呆呆地隔着一道门,听着那个想见而不敢见的人弹完了这一曲。
直到琴音不再响起,耳边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般动了动,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摔进了门内,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坐在琴案后的那个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因为用力过度甚至连眼眶都发起了疼来。
“凌、凛凛……”
他的嗓音沙哑,脑子已经乱作了一团浆糊。
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叫谁了。
“……抱歉。”
凌松的脚步在原地停下了,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撞破这个过分美好的梦。
他忍不住用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疼,疼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凌松耳中嗡嗡作响,心跳一路狂飙,精干有力的身躯轻轻晃动了一下,而后竟像无力支撑肩上陡然压下的无形重负般,双腿一软笔直地跪了下来。
他的膝头重重砸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只是听着便令人感觉无比肉痛的闷响。
他怔怔地跪在原地,目光漫无边际地游离在虚空中。这个瞬间他仿佛被彻底剥夺了五感,只觉得身周静谧得可怕,连风声和鸟鸣都完全消失了。
等到他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才感觉到有人正用一张柔软的巾帕小心翼翼地帮他擦着脸上的湿痕。
凌松下意识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那只修长的手腕。
仍然细瘦得有些过分的手腕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温顺地在他掌心安静了下来。凌松缓缓抬起头,目光顺着莹白如玉的手腕内侧,一路攀升至那张满是紧张和关切的、半面狰狞半面清俊的容颜。
他的凌凌,他的……凛凛……
一曲两心知。
凌松哽咽了一下。
他尚什么也没有说,却仿佛已经述尽千言。凝视着他的青年始终不发一语,乌黑眼底却似有万千星辰藏于深海。
沐浴在这样温柔而包容的目光中,凌松的心便也像是浸在了暖融融的温水中,一点一点徐徐恢复了平静。
他像是独行于无垠雪原中的旅人,身上被风刀霜剑刻下深深浅浅的伤痕,终于在漫漫长夜的尽头,重新寻回了多年前曾为他照亮前路的那一颗星。
他终于有力气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拉过面前青年的手腕,一把将对方牢牢抱进了怀中。
这是一个无关暧昧、毫无罅隙的----
独属于经年重逢的旧友间的拥抱。
第54章
胸中似有千言万语待诉,凌松几次张开口又合上,最后却只是声音低沉地吐出了一句。
“……欢迎回来。”
一时冲动之后的动作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便觉得越来越尴尬,甚至不知道应该继续抱着温顺地伏在他怀中的青年还是先松开手比较好。
按照彼此现在的身份,他或许已经不适合再这样抱着对方。
但、但是……
这是他的凛凛啊。
是他愧不敢迎的故人、头顶悬而未落的长剑、心尖扎出血珠的尖锐木刺。
亦是他年少时的挚友、温柔地落上肩头的桃花、隆冬尾声破冰而出的春水……
是长夜尽头照亮他前路的月光啊。
凌松就这么抱了很久,愣是没舍得放开手。
直到叶凛在他怀中轻轻地挣动了一下,才像是被突然踩了尾巴的狗一样,立刻收回手挺直腰背,恢复成了一个过分端正的姿势。
叶凛:“……”
要是换个场地,还以为他是在练兵呢。
饶是叶凛心中千头万绪仍有些复杂难言,也差点被他这种矫枉过正的表演逗得笑出声来,轻咳一声才端正了神色,柔声开口道:“叙旧的话可以日后再说。我之前……不小心听见了你和流光的商议……抱歉。”
凌松还沉浸在刚刚那个拥抱的温度中,有些恍惚地讷讷道:“没关系的,反正都是为了你、咳,我是说,流光知道了一定也很高兴。”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慢慢平复后,随之潮水般翻涌而上的便是无法压抑的极度恐慌。
丞相府一夕大火,叶家上下四十一口人尸骨无存。当年的他抱着仅存的一丝侥幸,发了疯一样地派人去寻,已经经历过太多满怀希望又彻底失望的时刻了。
----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不是触之即破的幻影,也不是转瞬即逝的梦境,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凛凛,是真实存在着的。
残留在两只手臂上的温度随着被揽着的人的离开渐渐消失了,他甚至想立刻冲上前去多抱一会儿,又觉得刚刚相认就做出这种举动实在是特别不礼貌,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凛凛嫌弃……
他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回想前一段时间里自己对叶凛做过些什么,只好先强装无事发生过一样,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已经僵硬得快要跟院子里的狮子石雕有得一拼了。
叶凛无奈地看了看明显是在神游天外的他,缓缓启口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贤王和北人间的往来书信,或许我能有些破译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