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盯着碗里渐渐失去热度的面汤,突然十分古怪地笑了一下,方才略显柔软的表情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去了,他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变回了那个刁钻冷漠、高高在上地玩弄人心的未明楼主:“他大概以为我撑不了多久,毕竟楼中各方势力互相倾轧,每年一次的大比,更是踩着同伴的尸体作为晋身之阶的。可谁想到我竟活下来了呢----那他便只好去死了。”
叶凛一直克制着心情静静地听着他述说,此刻却没忍住将左手指节攥得有些发白。
叶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立刻住了口不再说了:“吓到哥哥了吗?对不起。”他伸出一只手犹犹豫豫地搭在桌沿张合了一下,终于飞快地跨过桌子拉住了叶凛的左手,小心翼翼地将它轻轻展开检查了一下:“哥哥不要怕,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叶凛心绪未平,但还是对着叶吟微微笑了一下:“我很高兴,谢谢阿莺。”他稍微用了些力回握住叶吟的手,掩去眸底的一丝忧虑:“快吃面吧,待会儿汤都要凉了。”
叶吟吃完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带着哥哥为他新取的字,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又一点也不像那个咄咄逼人、寸土不让的未明楼主了。
在官兵、未明楼和一叶阁三方势力的夹击下,贤王妃逃亡的路线显露了踪迹。
围堵王妃的那夜,柳璃执意跟着来了。
没有想到会被巫族的“自己人”出卖,王妃被从屋子里带出来的时候,衣衫不整而发髻散乱,全然不复平日里妆容精致打理到指甲的优雅,被官兵押送上马车的时候,她还不停回过头震惊地看向白衣白裙的同族们,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败在这一步。
“为什么……”
衣着素净的巫族人没有回答,只是一一沉默行礼,向着这位即将卸任的圣女最后盈盈下拜。
也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贤王妃竟似完全忘了反抗,甚至在即将爬上马车时仪态尽失地重重绊了一下,却立刻被站在一旁的叶吟一把提了起来,冷冰冰地警告道:“别做多余的事情。”
王妃怨毒地剜了他一眼。
柳璃看到贤王妃带出来的几个侍从中某个一直垂着头的身影,神色激动得不得了,眼圈几乎是立刻就红了,叶凛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微克制一些,现在显然不是认亲的好时机。
柳璃闭了闭眼,深吸以后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不是耐不住性子的人,而且毕竟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多年,也不在意最后这么一会儿。
凌松之前已经和宫中交涉过,说明情况后那边特许柳安先回将军府暂住,若有需要再做传唤。
叶凛心头绷紧的那一根弦却未敢有丝毫的松懈,今日的一切实在是进展得太顺利了,他心中始终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
再次见到柳安的时候,他显而易见地比上次见面时瘦了很多。
此处人多眼杂,叶凛暂时也不方便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向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来。
柳安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仍然一言不发地垂着头,恍恍惚惚地被带到了他们的身后。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叶凛心中十分忧虑,连带着柳璃也几次忍不住想要往身后探看。
幸而另一头并未再节外生枝,王妃很快便被押上了马车,凌松一行人便也打算启程回府。
这时候,站在叶凛身后的柳安却突然接近无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
他低着头,柔软的鬓发轻飘飘地垂下,将半张脸掩在了黑暗中。叶凛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却还是上前了一步,关切道:“安安……?”
一点寒芒刺破黑夜。
叶凛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当下几步疾退。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从背后出手行刺,现场时间能反应过来并有能力出手相救的两个人都离他太远。
柳安一击不成,却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反而死死咬着唇攥着小刀继续向他冲了过来。
不远处的铁面人广袖猎猎迎风,暴怒的喑哑嗓音骤然炸响在叶凛耳畔。
“找死!”
叶凛脑海中灵光一闪,从刚刚起感觉到的隐隐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答案。
----柳安持刀的角度根本不对,即使是一个完全不通武艺的成年人也应该知道,这样拿刀是不可能刺伤人的!
思及此处,叶凛斥道:“叶楼主!”
卷起破风之声的梅花镖甫脱手,就被心有灵犀地出手的凌松打歪到了一边。
叶凛不退反进,抱着柳安的腰一个转身,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将人推向身后的树干,徒手抓住身后向自己刺过来的刀刃,果然如他所料的没有开锋。
他一向聪明,凌松教过的那几手小擒拿,他可没有白练。
再一次行刺失败,柳安像是突然崩溃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跪在地上抽噎着哭了起来:“对不起……”
几个侍卫立刻上前制住了他。凌松上前一步,握住叶凛的手,慌乱道:“凛凛,你有没有事?”
“我没有受伤。”叶凛安抚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刀刃没有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