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比起顾双华满院里消极怠慢的下人,东珠鞍前马后,显得格外热络,什么事抢着做。
可很快她就发现,顾双华空有美貌,性格实在是扶不上墙,成日呆在房里看书吃喝,安静的不像个活人。
除了时常去老夫人房里,三小姐连和侯府正经的主子: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来往的不多,更别说花心思去讨好夫人。东珠失望至极,也就断了傍着三小姐飞上枝头的念想,干活开始变得懒散,有时连杯热水都懒得添。
幸好顾双华是个淡漠的性子,似乎早习惯身边的下人如此,也没因此特别为难她,只是待她渐渐疏远。
这倒是正合东珠的心意,她本就怕和三小姐太过亲近,会惹得夫人不高兴,把自己给困死在这个倒霉地方了。于是她乐得清闲,整日盘算着怎么能借把梯子爬回正院,谁知就在这时出了件怪事。
一年前,三小姐在花池意外落水,被救起后大病一场,然后性子就突然变了。具体是个怎么变法,东珠也说不清。
反正就是打扮招摇了,眼波也媚了,好似原本规矩开在墙角的腊梅,忽地变作迎风盛放的艳丽蔷薇,随便一个动作、眼神,甚至掩着唇轻笑一声,就能招蜂引蝶,惹得无数人折腰。
丫鬟们暗地里偷偷议论,这三小姐变化如此大,只怕是被鬼上身了吧。可东珠却觉得,就算是被上身,也是只狐狸精上身,而且还是个颇为精明的狐狸精,手段伎俩都令她钦慕不已。
可自从昨日再度意外昏迷后,如今坐在床头的三小姐,看起来十分不对劲,柔媚的眼波变作了怔忪,似乎还带着些谨慎,倒有些……像一年前的三小姐。
东珠吓得甩甩头,可千万别再变回去了,她花了整整一年讨好这“妖精上身”的顾双华,就盼着她能在那堆金桃花里挑个好人家,做个被娇宠着的富贵夫人,让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
若是再变回以往那个“废物”小姐,自己不就浪费整整一年光阴,倒不如去投湖自尽了好。
而此时,被她鄙视的“废物”三小姐顾双华,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开口问道:“东珠,现在是何年何月,我究竟睡了多久?”
东珠一愣,随即回道:“小姐你怎么了?现在是辛酉年四月,你昨日下床时撞了头,才睡了一日而已啊。”
顾双华瞪大了眼,顿时被吓得不轻。她的记忆明明还停在庚申年腊月,那日她被老夫人叫着去花园赏梅,因到的早,就站在池边等着,却不知被谁给一把推了下去……
怎么这一觉醒来,竟成了一年之后的四月,还有东珠说那个什么尚书公子为她要死要活,非她不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双华正觉得头疼欲裂,突然嗅着面前浓浓的茶香,透过熏白的水雾,看见东珠那张过于殷勤的笑脸:“小姐,你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魇着了?”她眼珠一转,又打趣道:“还是,您忘不了那位的郑公子,所以舍不得嫁进尚书府?”
救命,哪儿又来了个什么郑公子!
顾双华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低头把那杯热茶捧得紧些,总算让凉透的身子恢复些温度。
她心里明白,这其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正想着该从何处发问,就被藏不住话的丫鬟一股脑地倒出。
原来这位郑公子本是严国公的嫡长子,可严国公夫人生他时难产去世,他也落得个体弱不足的毛病,再加上父亲娶继室生下的弟弟处处都压他一头,性子就变得十分阴郁。
半年前,他随父亲来侯府做客时,正好撞见顾双华在水边葬花吟诗,粼波碎花,美人凭栏,那景象令他一见就挪不开目光。
再走近细听,美人轻声吟出的诗句中,竟颇有自怜自哀之意。他忍不住上前询问,倾谈间得知她身世,再想到自己自小丧母,连世子之位都被继弟夺了去,胸口顿时饱含悲怆,只觉得两人如此相似:虽托身富贵朱门,不过是一对可怜人罢了。
那日之后,郑玄就念上了这位顾家小姐,暗自立誓,一定要求父亲将她娶回来。谁知他筹谋许久,还未探明佳人心意,半路里杀出个王公子,将这门亲事截了胡。
东珠说得滔滔不绝,哪知小姐早已听得满身冷汗,捏茶杯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东珠再压低了声音,靠在顾双华耳边轻声道:“要我说,那郑公子虽然仰仗国公府的庇荫,可到底是先天不足,没法袭得爵位。长相倒是够俊美,哪及得尚书家公子有大好前途值得托付,小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
顾双华自然不会糊涂,正因为她不糊涂,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小心翼翼地活了十几年,这次可算是惹上大麻烦了。
她这么想着,额角就愈发疼起来,再听着东珠的声音都嫌聒噪,干脆挥手将她先赶了出去。
大概,也是怕她再这么说下去,又会倒出更多让自己胆战心惊、难以承受之事。
东珠走后,顾双华愈发觉得胸口闷得慌,随手推开窗子,就被骤然涌进的天光刺了刺眼,她将手背遮在眼皮前,浑浑噩噩间,突然忆起她苏醒前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女子无论长相还是身段都与她并无二致,可那艳媚的神情,张扬的笑容,却是以往的她绝不会有的。
她还记得,那女子妖娆地转身看她,然后轻叹了口气:“本来想借你的身体完成任务,没想到被人害的半途而废,倒让你捡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