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陵捉住她乱动的手,柔柔俯下身子,在她耳边道:“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公主满足地闭上眼,那时她真以为,他会是她的卢家郎,生一个叫做阿侯的孩子,他们能拥兰室桂粱、赏月弄香,一生一世这般欢喜下去。
可一晃十八年,那一日的诗墨书香,纵酒轻狂,还有那个惊才绝艳、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早被时光收走,再也回不了头。
公主掩下眼中泪光,摸过手边的一颗石子,轻轻掷入湖中,看满池莲花翻起红浪,“所以,方先生已经忘了吗?”
方仲离满心的惆怅无处可除,重重将手掌拍在栏杆上,道:“怎么可能忘,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公主露出凄然神色,嘴角扬起个倔强的笑容:“先生都没忘,我又怎么能忘得了。”
方仲离默默看着她的侧颜,突然又想起那日的事。
那天公主心中欢喜,放任自己胡闹饮酒,最后弄的满室狼藉,自己却靠在椅背上醉倒。方仲离心疼地去收自己的藏书,转头却看见,苏少陵跑到墙角,找到被公主踢掉的那只靴子,然后跪坐在公主身边,低下头眉目温柔,为她将皂靴穿好。
方仲离彻底被激怒,指着他道:“堂堂大越将军,我向来敬你有胸襟傲骨,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如今你竟自愿跪地为公主穿鞋,不怕被人耻笑吗?”
苏少陵却满脸坦荡,笑得如清风穿松过柏:“我为我妻子穿鞋,无愧于本心,外人怎么看我,笑不笑我,又与我何干。”
然后他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将外袍脱下搭在公主身上,轻声道:“莫要吵醒她,我会帮方兄整理好屋子,待会儿什么都别告诉她,我怕她会害羞。”
方仲离何曾见过他如此柔情缱绻的模样,他虽一生醉心学术,在那一刻也是羡慕的,原来这才是诗文里所谓的: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
可在后来的那次风波里,苏少陵被定罪问斩,公主虽是大病一场,但照样嫁人生子,这让他为这个好友觉得不值,只怪他错付了真心,直到今日,他再度见到公主,才隐隐觉得,当年相爱的那两人,其实从未离去。
而就在此时,顾双华站在顾远萧的卧房门口,听那丫鬟眉飞色舞地说着,侯爷是如何将那碗百合蒸梨全部吃光,还不忘加上一句:“三小姐手艺真是不错,侯爷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胃口了,夫人让厨房变着花样做菜,侯爷却一样都吃不完。”
顾双华负着手,满心的窃喜,这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哥哥的声音:“有什么事需要在门口偷着说,想问,就光明正大进来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章太卡了,写到现在才写完,今天晚上一定有2更,等我!
第46章
顾双华被哥哥捉了现行, 颇有些赧然摸了摸头, 然后轻咳一声, 将那扇门推开道:“哥哥没歇息吗?”
房里充斥着浓郁的草药味,顾远萧斜靠在榻上, 手托着棱角分明的下颚,大约是因为屋内闷热的关系,黑色衣襟散开一些,头发随意用一条发带束起,落下几根黏在脖颈上。
顾双华走到榻边,顺手帮他将窗户撑开一些,用帕子扇了扇房里热气,然后转身问道:“哥哥的腿伤好些了吗?”
顾远萧抬起下巴, 手指叩着书页:“你不是都问过我的丫鬟了?”
顾双华抿唇一笑,视线转过去,刚好从微散的衣襟里, 看见其中隐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她的脸立即就热了, 赶紧将目光挪开, 正好扫到桌案上的药碗,皱眉问道:“这碗药怎么都没动?”
顾远萧斜眼看过去,坐直道:“我腿脚不好, 拿不到。”
顾双华觉得哥哥必定是在耍赖,丫鬟送药进来,哪敢不送到他手上, 必定是这人不想喝,还让人放远点。
毕竟长宁侯板起脸发怒时,下人们谁敢说半个不字。
于是她走过去,将那碗药端过来,捧着递过去道:“那现在可以吃了吧,再不吃可要凉了。”
顾远萧一掀眼皮,黑眸定定凝在她身上,却不伸手去接。顾双华想了想,无奈叹了口气,端着药碗在他身旁坐下,小心地舀起一勺药汤,再送到哥哥嘴边。
顾远萧这才张嘴将那勺药给咽下,然后蹙起眉头,身子往后避开,道:“太苦。”
顾双华没想到威风八面的哥哥,喝药还闹起了孩子脾气,干脆将脸也板起,用老妈子的口吻教训道:“良药苦口,你若要腿伤快好,就得好好吃药。”
顾远萧煞有介事地道:“不是,今日的药格外苦。”
顾双华纳闷地低头闻了闻,药么,不全是这味道,还能有什么分别,正想再教训哥哥莫要乱找借口,顾远萧却拿起那只瓷勺,冷不丁地搁在她唇边,笑道:“不信你尝尝。”
顾双华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口,然后才发觉不对,这是哥哥方才喝过的瓷勺!
她立即捂住唇,耳根都染上红潮,再瞪起眼控诉哥哥捉弄她,可顾远萧笑得满眼都是得逞的光,身子靠过去问:“苦吗?”
顾双华哪尝的出什么味道,只低头去摸帕子擦嘴,这时,手里那药碗被哥哥稳稳接过去,再抬头时,却见他自己拿着瓷勺,一口口喝的十分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