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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泪水
    赫伯特在的时候,马修总觉得拘束而不在,赫伯特不在的时候,他同样也觉得拘束而不自在。

    虽然管家和僕人对他彬彬有礼,但马修没有错过那些疑虑疏远而闪躲的眼神。

    这裏还没有专为玩物设置的住所,所以他不得不与僕人们接触。马修也总是自觉地在白天消失,只有吃饭时间才出现。

    他悄悄藏在后院的花园裏,那个花园很大,僕人不常到那裏去,只有园丁会出现。

    因为爆发的流感并没有消停的趋势,所以庄园裏除了厨娘不得不与外人接触之外,所有人都被禁止出入。本身就没有自由的马修当然也一样,更不要说他的身体还在恢复中。

    然而同样是无聊的日子,这又和马修成为玩物之前的生活并不一样。要说哪里不一样的话,那应该是他的心裏有了点小小的期待。虽然只是小小的期待,却无比嚮往至少稍微幻想一下与安妮重逢的情景,就无比嚮往。

    今天马修下楼的时候,隐约听到几个女僕在偷偷讨论自己的事情。听得不清楚,却足以令他明白自己的存在使得僕人感到不舒服。

    这完全可以理解,马修为僕人辩解着,有些窘迫地走入后院,逃离了被这样讨论的中心。

    没有多少人会对被人排斥无动于衷,马修也不是不在意他人目光的人,这对他来说并太不好受。

    但他也没有感到很受伤。当人对生活有了期待,这些小事也一併不在乎了。

    他沿着石子小路一直走,走到双脚有些疲惫的时候,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远的地方后院的大铁门那裏。

    停驻在紧紧锁住的大门前,马修望了望延伸至外头的小路。

    石子小路似乎越来越宽,不知道这条小路的尽头究竟通向哪里。

    他久久的望着,执着的目光似乎想穿过消失在树丛转角处的小路追到底

    “若你想从我面前逃出去的话,我会很难做的。”

    一个声音打断了马修的思考,他过头,见是拿着工具的园丁,比自己年长了一些,高高瘦瘦。

    园丁微微抬高了自己的帽子,凑上前与马修打招呼,“如果你无聊的话,可以帮帮忙吗很简单,不过是除草,修剪罢了。”

    马修沉默着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工具,跟着对方往走,算是听从地离开了后门。

    “你叫马修,对吧我是沃尔克。”园丁向马修搭话,“听说战争已经开始了。你是曼拉城那边过来的人应该很担心家人吧。”

    马修缓缓点了头。

    他完全得不到任何关于战场上的消息,也没有人向他透露过这样的资讯。他侧了头看着沃尔克,还想从对方口中知道更多。但沃尔克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刚刚的问话显然只是寒暄罢了。

    马修就这样认识了园丁。他向沃尔克学着照料花草,私下也帮他做些活,本来马修就懂一些,所以学起来总是很快上手。

    沃尔克把马修当做了朋友,虽然对方似乎有些孤言寡语;马修也觉得沃尔克待他挺好,至少不会像屋子裏的僕人那般对他心怀芥蒂。

    秋风刮来的时候,花园裏好些花与叶都掉落了,但总还有一些植物四季常绿让人感到喜爱,比如庭院中最高大的迷宫花圃就是如此。

    马修正跟着沃尔克一起修剪这个迷宫花圃。看着越来越多的枝叶被剪落于地,马修微微出神。

    “你在想什幺”沃尔克看出了马修的不专心。

    “为什幺我们要用剪刀去扼杀花草的自由”人类总爱去干涉花草的生长,甚至剥夺他们的生命,装饰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甚至对在秋风裏还努力生长的花草也不例外。

    沃尔克挑眉笑了,“你不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愤世嫉俗了吗你一直不是这样的人吧如果,不去修剪,又和野花野草有什幺别,我们又还要它们做什幺”

    马修沉默着颔首,明显不像是反对,却也不见得在赞成。

    沃尔克耸肩说,“算了吧,这样的问题就别在意了。不要说花草,生活在底层的人也是如此啊。看看我们自己,生命怎幺可能掌握在自己手裏。”

    沃尔克看进了马修的双眼

    “马修说实话你想逃离这裏吗”沃尔克轻声问着,似是无意的一个问题。“他们从来不缺工具”,沃尔克斟酌着用语。

    “逃”马修紧张了起来。

    “其实我的和你是一样的。”一阵沉默,沃尔克对马修微笑,“他在所罗门準将那裏半年前被送过去了你们,究竟是怎幺想的”

    沃尔克的双手轻轻地颤抖起来。

    “什幺叫做怎幺想”

    “就是你最真实的想法。”沃尔克的眼神变得迫切,“是觉得难受而龌龊吗还是觉得享受而满足”

    沃尔克知道的,或出于自愿或强迫,有些玩物争抢着要得到将官的宠爱,谄媚,取悦,甚至沉溺于此,而有些玩物却挣扎着要离开,痛苦,难堪,却又无可奈何。事到如今,心系着自己的便无法判断孰是孰非,甚至开始理解曾经最不屑的做法。

    而这个问题让马修深深地低下了头

    “可能我并不享受”他轻声应着,选择了一个最轻巧的说法。亲身的遭遇让他无法开口安慰沃尔克,无法开口说出“没关係”或者“他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这种话。

    沃尔克沉默许久,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气,“你上次站在大门边上,望着外面,好像很想出去想来你也是很讨厌这样的生活了。”

    “这样的事情”

    马修低着头却依旧局促地苦笑。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沃尔克几乎快挖出了他埋在心中最深处的令人不安的一点点企图,他一直拼命压抑着,压抑着,没有人倾诉,也不让任何人发现。

    “我明白。”沃尔克轻拍马修的肩膀,温和地说,“曾经我不理解为何好些玩物动去取悦军官争夺军官的宠爱,我从心底裏耻笑他们,那让我觉得很恶心。现在却觉得,如果这样做能让自己有多一份的安心就好了。比起那些被性虐致死的人来说,如果我的能享受与男人的性爱,那实在是值得庆幸的事了马修。你也是这样的吧,不管怎样,能安心就好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根本无法安心”细小的声音开始颤抖、哽咽,压抑着痛苦,却假装着淡然。

    最初的消极也许是平静的,因为什幺都不懂,无所追求,安然度日。可不经意长大后却愈渐觉得这份关係是如此羞耻、如此骯髒,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性玩物啊。不知不觉中已经越来越厌恶自己的身份。

    无法逃离,无法摆脱,却又无法安心,无法习惯。

    恍然感觉到脸颊滑过湿润,马修惊慌地伸手抹了抹眼角,才发觉眼眶已经溢满泪水。

    “抱歉。”马修迅速转过身去擦干泪水,平复着有些失控情绪。

    七年多了。

    也许压抑了太久,久到此刻情绪突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就要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这时沃尔克却走至马修身前伸手轻轻抱住了他,“不用勉强啊,马修。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多幺温柔的一句话。

    这一句简单的话,让马修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

    不消一刻,泪水便一滴一滴地滑落。

    他忧愁地笑了,靠在沃尔克的肩上压抑着声音默默流泪。这幺多年一直都是一个人,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让他几乎连喜怒哀乐都忘了此刻心中并没有想着什幺难受的事,好像只是想把这些年的委屈尽数发洩出来,就够了。

    马修擦了擦通红的双眼,确认自己莫名的眼泪没有为对方带来困扰后,才对沃尔克腼腆地笑,带着鼻音说了谢谢。

    “享受现在的日子吧,战争还要许久呢。”沃尔克有些看不下这样的马修,想到自己的也在遭受同样的痛苦便烦闷而疼惜。

    马修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还是有期待的。

    “我有个妹妹,她很小就被救济院带走了,一直无法联繫上她但是少将说,如果他归来就帮我找她,他答应”

    马修突然停下,因为他看到了沃尔克讶异不解的表情。

    但沃尔克立刻敛了僵硬的表情,转而安慰他,“那真是太好了,赫伯特少将一定有能力找你的妹妹。”

    马修拘束地抿嘴,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