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莺在催她,四周接二连三燃起的战火也在催她。
“表妹,走吧”
叶昭握住她的手不由怔松了一下,她知道她的阿昭也在催她。
她攥拳默念:“再一眼,再多给我几秒”
此去经年,何日是归期?
阿昭,我知你终会辗转奔波,可我更担心你往后是否餐风饮露,饥饱可有?
阿昭,我知你终会融入冰天雪地,以风灌银甲,可我更担心你往后是否寒衣可足?
阿昭,我知你终会踏进尸骨如山,血流成河的沙场龛敌,可我更担心你往后是否平安可知?
便让惜音再多贪婪一眼,一眼就好。
“表妹,走吧”
“小姐,走吧”
“......”
她无奈转身,她潸然落泪。
柳惜音迈出第一步,缓缓踯躅,山崖兜转的鹰隼再次怒吼,訇然如雷炸裂蹿耳催促着她。
柳惜音迈出第二步,迟滞加快,剑戟冷锋霍然相撞再次洒血碾骨,殷红碎骸跌入眼催促着她。
柳惜音迈出第三步,疾驰如风,少年音容编撰青梅竹马的时光再次放映,却被岁月变迁骤然啄伤后逼迫着她与之作别。
“表妹”
有谁隐约用极其温柔的喃语在耳侧唤她,顷刻间,她僾然听见脚步僵住的声音。
蓦然回首,一双波光潋滟的深邃眸子落在她身上,一点点的寻觅和不舍让她暗淡的脸色多了一分温柔,也添了一分缱绻。
前路是荆棘丛生,是万丈深渊,可叶昭此时却将她拥入时间与空间交错的怀中,熨帖的热度浓浓的将她包围着,她感受着阿昭泫然落下的湿意并搂缠进去。
她说:“表妹,照顾好自己”
她说:“表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她说:“表妹,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身边所有的亲人在她面前走向地狱,一幕接一幕纷至沓来,如燎原之火慢慢剖开血淋淋的心,任其灼灼燃烧后再缓缓吐噬。
现在只有你,也只剩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三句以后叶昭转身离去,没有留恋,没有停顿,没有迟疑。
兀自站在原地之人一直一直静静凝视越远越小的身影,目送她穿过漆黑的狼烟,穿过艳绝的殷红,穿过时间的洪流,穿过岁月的变迁,扛起所有人寄托的希望,接受烽火的洗礼。
那人已倏尔远去,且容她再道一声。
――阿昭,有缘再见
……
漠北战场,已惨烈得如同修罗地狱,惨绝人寰,将士们都在赌命,叶昭没时间去哭,与柳惜音道别后,连夜马不停蹄的兼程赶路,风尘仆仆,没有半分停止的转圜余地,喘成橐龠的人赶回军营。
紧接着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奏折如惊雷闪现轰动整个东京城,天下霎时大乱,百姓夙夜难眠,惶惶多日无处可寄。
后,当今圣上封主动请缨的叶昭为镇北大将军,守住大宋山河。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论将帅之风,叶昭堪当翘楚,无人可出其右,她临危受命,捯饬残局,稍作养精蓄锐,待再次怒吼,操以干戈动以兴亡,撒网布局排阵擒兽鸟,夺回已失城池。
“说,别磨磨唧唧的”
叶昭凛声后,秋水秋华闻音抬头却踟蹰,揆度和思忖许久才堪堪对上叶昭满目阴翳的眼睛,低声沉吟。
“回将军,表小姐的祖父,父母,姐姐以及弟弟都葬身火海,柳府上下...无一人幸免”
“我要杀了它们”
除了骤然爆发的一声悲绝怒喝还有一把剑瞬间出鞘劈断了前面的桌案。
“拦住她”
就在此时,沉默良久的军师胡青爽利开口,魔怔一般跑出去的叶昭被几个士兵竭力按下。
“你去啊,然后再让漠北被屠一次”
潦草一句却如石破天惊的箜篌,于脑中訇然迸裂,叶昭心头落下一记重锤。
“秋华秋水”
推推搡搡的动作遽然如簌叶沉水,波澜湮灭,有嘹亮欻声直逼云霄。
“将军有何吩咐?”
“去,拿笔墨过来”
两人被叶昭的声音震得嗡嗡,急忙应了一声,便鬼使神差般朝那厥奔去。
就在此时,暮色霭霭的密云遮住了天光,遮住了那个明媚天真的少女,霍然带走她的笑靥。
假如没有这场战争,假如旖旎桃花没有凋谢。
是否还会如初...
――无忧亦无虑
……
漠北城破,父母双亡,柳惜音和在外的祖母侥幸逃过一劫,灵堂上,摆着五具空棺。
但她的祖母由于承受不了阴阳两相隔之痛,瘫痪在床,年仅十二的她白衣素缟,总会在夤夜无人之时哭得声嘶力尽,只恨不得以身陪葬。
而此时眸中蓄满的薄雾朦胧却显得婆娑碍眼,垂下的手早已是沉寂如死水,再也没有抬起过,她任催花雨一滴滴落在身上却砸得生疼。
“小姐,你起来好不好,你已经跪了三天三夜,红莺求求你起来去休息一会”
柳惜音自岿然不动跪在灵堂前,对红莺所言所语充耳不闻。
少焉,红莺无奈想去请柳天拓的夫人前来劝勉,脚抬起未落便撞见一道倩影,她福身赔礼后,眼睛生了根落在柳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