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三......”
“咚咚...”
四周刹那间寂静下来。
她睁开眼睛的瞬间,融入少年时那个在桃花树下跳舞的女孩,那时她叼着狗尾巴草偶看湛蓝天空,偶看遍地碧粉,偶看漫天花瓣,直到此时她却将所有的光统统聚集在拈指旋腰的人身上。
这是第一次从柳惜音的身韵步伐看到另一个人。
那个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天真明媚的少女,那个为她苦守八年,为她走亲访友筹集军粮,挑灯缝补冬衣,以指尖渗血丝寄来锦帕的柳惜音,那个千里奔赴即将陪她慢慢变老的人。
娶她?
娶。
舞到最后一式,叶昭一步步走过去,年少所有的一切随着脚印捎来袭至脑海和耳畔。
“阿昭,如果我变成丑八怪,你还会娶我”
对不起,表妹,我来晚了,我知道我食言了。
“表妹,等以后我当上将军,我就带你去云游四海,放马南山,去风景秀丽的名山,去幽深蜿蜒的秀水”
对不起,表妹,我当上了将军,可是我还是食言了。
现在还来的及?
叶昭走过去时,一道扬起的水袖遮住了熟悉到刻骨的面容,她的目光跟着慢慢滑落的袖子一路逶迤流淌,一点点的寻觅和描摹让她心头骤然升起许多复杂的情绪,百感交集。
她知道昔日的少女已随风倏尔远去,可她的一颦一笑却穿过记忆里的灰尘于此时与她突兀重逢,仍然依稀可见。
表妹,我说过要娶你,可是我忘了,你会怪我?是否还来得及。
表妹,我说过要带你云游四海,放马南山,我又忘了,你会怪我?是否还得及?
表妹,我说过等我当上将军带你去名山秀水,我食言了,你会怪我?往后可否还有机会?
假如漠北没有城破该有多好。
假如这些年我不曾离开你该有多好。
假如我们还是那么无忧无虑该有多好。
不会有假如了,那便让我履行从小骗你到大的所有诺言。
“你说可好?”
叶昭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柳惜音愣住了,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叶昭的话语一闪而过奇怪的停顿,檀口轻盈:“阿昭,这是什么意思?”
叶昭看向她的目光似乎和以往不一样,灼灼到很深沉,深到看不出里头的风起云涌,波澜起伏,她抬起手一遍又一遍在柳惜音脸上来回摩挲,压下心底酸楚,微微笑:“没什么,我记得就好”
表妹,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不会再食言了。
一字一顿在心底默念,像是慎重又诚恳的发誓。
“小姐”
柳惜音总觉得叶昭有些不对劲,似乎每个眼神都夹糅了许多令她看不透的复杂感情,正想开口再询问,耳畔占据红莺一声呼唤,她才从钝重的思绪醒神,恍然想起接下来自己准备好的环节,便先放下心头堆积的疑惑,对红莺使了一个眼色。
“将军,小姐”
红莺颇有眼力见,读懂柳惜音的眼神后,便拿过来装针线的篮子,递到两人面前,福身。
“表妹,还想再看我输一遍?”
柳惜音粲然一笑,饶有兴致的调侃:“阿昭,上次不是说你是常胜将军?怎么会输”
闻音后,叶昭双眸似落下星辉,一闪一闪,她靠过来,停在柳惜音耳边:“我不是说过我从来不打败我,但是却总是输给柳惜音,不过呢...”
不过什么?
柳惜音耳边滑过俏皮的笑声和那几个字一同捎来:“我可以再输一次”
叶昭打趣完后,移出头,与柳惜音对视,向眼里的小小倒影发号施令:“开始吧”
红霞攀上耳根的人顿了顿,仍然不疾不徐地拿起针线,慢慢的穿,当线头即将触及针孔时,她缓缓踟蹰,看着身旁的叶昭明明比她先一步,却还是嘟着嘴,端倪不出半点眉目,然后她故意挪到叶昭面前,轻巧地说了一句:“阿昭,看好了”
“表妹,你赢了,说吧,有什么要求?”
柳惜音踌躇了一会,叶昭见她隽秀的眉目如常,可是嘴角弯弧狡黠,似乎挖好陷进在等自己跳下去,不过她依然笑着,侧耳等待。
“我要阿昭娶我”
这一声如此毅然决然,如此铿锵有力,可她却见叶昭笑靥霍然远去,缓缓颦蹙:“表妹,我有几句话相同你说”
柳惜音的手指倏地攀上叶昭的眉峰,以一股轻柔的力道慢慢帮她舒展开:“何事?”
叶昭反握住她的手,第一次施加力度钳住她,以不容忽视的坚毅眼神与她对视:“我女扮男装,欺君罔上,是不忠,我顶撞父母,殴打兄长,是不孝,我横行霸道,杀人如麻,是不仁,我胡作非为,辜负朋友,不义”
字字泣血,让柳惜音听来咋耳,更是惊猝,她正想反驳,叶昭又再次疾徐道来:“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她不尽力改过,她还妄想错上,娶她的表妹,这样的人你还愿意嫁给她?”
前半部分柳惜音似乎听到有平地雷在脑中訇然炸裂,僵住了所有的思绪,直到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在即将断裂时又骤然松怔下来。
叶昭放开她的手,熟料被柳惜音重新紧握住,与她四目凝视,她掀开一抹极淡极淡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