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怎么会忘记,赫伯特永远记得那天穿着公主裙,带着小皇冠的伊瑞丝,嘴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蛋糕奶油,坐在老格拉夫公爵的床边大哭。
是赫伯特捂着伊瑞丝的眼睛才将人抱了下去。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你将我的灵魂附在了窗外路过的猫身上,芮德拉告诉你能够复活我的方法,如今只差最后一个药引,拥有灵魂的树的灵魂。”
赫伯特:“快找到了。”
老格拉夫公爵:“我知道,芮德拉已经找到了,但是芮德拉最终还是因此走上了歧途。我必须要阻止她。”
赫伯特:“母亲怎么了?”
老格拉夫公爵笑着摇了摇头。
朝阳已经完全从地平线上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路面上,赫伯特与老格拉夫公爵一边聊着往事一边往洛羽城行进。
忽然洛羽城中心突然发起一根冲天高的淡金色光束,在朝阳之中尤为壮观,然后光束逐渐变淡,转而变成一个巨大的结界,从帕鲁姆王宫一直往四面扩散,直到将整个洛羽城都笼罩其中。
赫伯特:“太好了,圣光结界又启动了。”
老格拉夫公爵却凝视了洛羽城的新结界很久,缓缓道:“不是,那是圣灵结界。那是国王的觉醒技,君心。利奥波德,老伙计,你居然走在了我前头。”
身后的道路上冲出来一队亡灵骑士,赫伯特敏捷地跳到了树上,希望能够躲过去。
但是那一队亡灵骑士中为首的那一个却忽然抬头发现了赫伯特:“哟,这不是那个叛徒吗?洛羽城的结界都破了,这家伙怎么连城里都没有到?”
另一个亡灵骑士笑道:“还不是老大没有给他马的原因,这家伙还没有走到呢。”
“既然他都已经没有价值了,不如,我们杀了他?”
另外几名亡灵骑士附和,然后开始用魔法砍树。
赫伯特在好几棵树上跳来跳去,最终脚一滑,落了下去,摔在地面却还是把沉睡的猫护在了胸口。
“谁敢伤害我的孩子?”
灵魂状态的老格拉夫公爵挡在了赫伯特的面前。
这一小队亡灵骑士哈哈大笑:“一个穿着睡衣的小老头哈哈哈哈哈。”
老格拉夫公爵往手中一虚握,手里瞬间出现了一把锋利的佩剑,在阳光下反s,he着耀眼的光芒。一身银色的战甲从上到下覆盖到了老格拉夫公爵的身上。
老格拉夫公爵笑道:“这样有资格与你们打一架了吗?”
亡灵骑士们都有点呆,打量着老格拉夫公爵好一会儿:“好啊,我们允许你找一匹战马。”
赫伯特抱着猫拄着剑艰难地站了起来:“父亲,你要做什么?”
老格拉夫公爵:“世人都说我虽然双系主修,却没有觉醒技很可惜。其实他们都错了,你爹我,怎么可能没有觉醒技。只不过我的觉醒技很特殊,就跟你们国王的君心一样,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赫伯特从未被自己的父亲保护在身后,此时树林中阳光穿过树杈照出一束一束的光束,原本有很多松鼠和野鹿的森林如今沾满了鲜血,数不尽的幽魔在空中飞舞,而实力悬殊的亡灵骑士站在身前。
“为了我最愧对的孩子,赫伯特,我愿意燃烧我所有的剩余灵魂之力,发动地系觉醒技,必杀。”
赫伯特站在一片地动山摇的烟雾腾飞中,看到自己父亲的灵魂逐渐消散。
目之所及全部被夷为平地,阳光刺痛了赫伯特的眼睛。
年幼时的赫伯特就着喷泉的水清洗伤口时,被人将头踩在地面时,被一群人嘲笑红头发时,赫伯特所奢望过的来自父亲的保护,终于在这一刻,赫伯特得到了。
父亲用尽所有生命力量的守护。
赫伯特站在唯一一片完好的土地上,直视着太阳,只为看清楚父亲最后在这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口型。
赫伯特睁大眼睛,终于第一次听到了老格拉夫公爵说:
“我永远爱你,我的孩子。”
栾国海豚郡一个隐蔽的小屋内。
正在调配着药剂的芮德拉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某一个方向,瞪了很久,然后看着自己手中失败了无数回的药剂。
那个重塑r_ou_体的方法根本行不通,但是芮德拉一直不想承认。为此付出了那么大代价,杀了那么多人得到的最后一味药引,竟然都没有使这种药剂被成功配置。
芮德拉无法面对这个现实。
但是,芮德拉感受到了老格拉夫公爵的灵魂消亡。
一个小小的光球绕着芮德拉绕了两圈,然后落地成了一个人形。
是穿着睡衣的老格拉夫公爵。
“芮德拉,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芮德拉瞬间满脸泪水:“凯里,你再等我一会儿,能复活你的药剂我马上就能配出来了,你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老格拉夫公爵在芮德拉的工作台上坐下:“我们的两个孩子都很好,他们现在的生活都很愉快。”
芮德拉:“凯里,你为什么不等我!”
老格拉夫公爵:“芮德拉,这世上本来就不存在能够复活人的东西。甚至亡灵复生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更何况是药剂?”
芮德拉沉默了,用手捂着眼睛,泪水从指缝中落下。
老格拉夫公爵:“我的时间不多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这一次,你愿意陪着我吗?”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夕阳,十七岁的凯里·格拉夫在古堡的阳台上遇到了一脸懵懂的红发红眼穿着红色长裙的少女芮德拉·瑞德马普。
老格拉夫公爵站到了芮德拉面前:“美丽的小姐,您的裙子,您的眼眸,您的头发,都如此耀眼而美丽。”
芮德拉扯了扯身上十来年来已经穿惯了的高开叉的妖媚的紧身长裙,仿佛还是那个头发上别着一朵雏菊的雀斑少女。
“是吗?您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人,谢谢您。”
老格拉夫公爵:“当然,我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芮德拉将自己的手交到了老格拉夫的手心里。
我因为经年累月的怨气而降生,我本是这世上最怨毒的仇恨,而你却给了我最美最难忘的爱。你的灵魂已散,我的怨气已尽,你我都知道对方没有来生,却仍旧鼓起勇气,从容赴死。
我们的爱生于夕阳降落之时,终于朝阳初升之际。
我们都是恶魔,经历过权谋、战争,我们的手上沾染无数的人命,所以我们只配在夜里逍遥。
朝阳笼罩下的木头小屋里,什么都很简陋,简陋的桌椅,简陋的书架,简陋的单人床,甚至都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却唯独,那张配制药剂的桌子上摆满了绝不便宜的各种药剂。
在这个一点都不美好的屋子里,却有两个灵魂仿佛伴着美丽的音乐,踏着华丽的舞步,慢慢消失在了新生的朝阳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老一辈这两对有很多很多故事,这里就留个白啦,以及两天拆散两对的我,心怀愧疚。
第42章 全局记忆二 自由(一)
赫伯特拖着一身的尘土,一瘸一拐地回到了洛羽城。
附身在小黑猫身上的老格拉夫公爵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小黑猫原本被压制的灵魂现在重新掌控了身体。因为小黑猫跟赫伯特不熟,小黑猫的记忆仍旧停留在六年前的被赫伯特抓住的那个屈辱的夜晚,所以小黑猫在赫伯特的脸上抓出了三道血印子才消停。
小黑猫消停是因为赫伯特根本不反抗,而且他身上很脏。作为一只合格的猫咪,从来都不欺负弱小,所以就勉为其难继续让这个脏兮兮的人类抱着了。
城内正在安置灾民,根本没有人认出来失踪了一天一夜的中将,如今这么狼狈不堪地回来了。
城里的桂花开了,这世界上的生命,都有着自己的规律,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
就像这城内今天发生了如此巨大的灾难,一日的晴阳后,花还是照样会开,日子还是照样会前行。
就像这世上命运所夺去的一切,总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来补偿。
赫伯特拖着劳累的身体回了家,却发现红枫城堡却是跟外边的一片狼藉完全不同,一点都没有灾难后的样子。
反而,好像比以前更加气派了。
赫伯特再往里走,穿过花园,发现门口栓了一匹……马?
斯特威尔管家这个强迫症居然能允许一匹马拴在红枫城堡大门的门把手上?
赫伯特再往里走,就发现里面传出来好香好香的r_ou_汤味道,赫伯特以为是因为自己饿了超过一天一夜的缘故,往里边一走才发现,真的很香。
因为走廊里坐了一排女佣男佣在喝汤,一边看着赫伯特回来小声议论。
赫伯特走进餐厅里,发现一个陌生男人站在一桶r_ou_汤和一筐面包后面,餐桌前面还排了好长的队。
赫伯特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男人长得很高,也很壮,跟头熊似的,穿着简单的便衣,但是看得出来健硕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卷发,整张脸都淹没在长时间没有打理的络腮胡底下。
男人热情地招呼赫伯特:“你好,需要一点热汤和面包吗?”
就像七百年前这个单纯的男人问在路边就要冻僵了的两个家族的首领。
赫伯特抱着猫半天说不出话来。
直到餐厅里排的队伍都没有再进来了,餐厅里只剩下赫伯特和男人两个人,男人给自己盛了一碗汤,举手喝汤时,赫伯特看到男人左手手腕上那个铁质手环。
“布鲁诺?你怎么在这里?”
布鲁诺喝着汤:“这是银月之森里的鹿r_ou_炖的汤,还不错,你真的不尝尝吗?”
“你怎么在我家里?”
布鲁诺:“我出现在自己家里很奇怪吗?”
赫伯特跟布鲁诺那双棕色的眼睛对视许久,觉得布鲁诺讲得很有道理。讲道理,格拉夫家族和奥尔科特家族才是强盗,抢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红枫家族的封地和城堡。
赫伯特也拿了一些吃的,在布鲁诺对面坐下,一声不响吃了很久才吃饱。
“你们这里,有刮胡刀吗?”
布鲁诺的毛发很旺盛,络腮胡长得连脸都看不清楚了。
赫伯特吃饱了终于觉察出来哪里不对了。
“你不是亡灵骑士吗?为什么能以实体出现在我家里?”
布鲁诺:“就跟,小黑猫能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变成你爸爸一样,因为这个城堡是我的地盘,我对这座城堡的掌控权,超过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你。”
“那你的灵魂也需要依附于某种动物吗?”
布鲁诺:“我们亡灵骑士一般都把灵魂依附在坐骑上,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叫亡灵骑士,而不是步行骑士,也不是飞行骑士。”
赫伯特在心里暗自计划找时间去把门口那匹马给捅了。
布鲁诺:“我也可以把灵魂依附在猫身上。”
小黑猫立刻警觉,瞪大了一双土黄色的眼睛。
布鲁诺:“小乖乖,别害怕,大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赫伯特:“……”
小黑猫:“……”
布鲁诺:“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其实我死的时候才二十八岁。”
赫伯特:“……”
布鲁诺:“就是这把胡子显老,你倒是告诉我上哪里能找到刮胡刀,现在这里住了好多人,不太习惯乱翻别人的东西。”
赫伯特拆了一把新的刮胡刀给布鲁诺,又拿了一瓶剃须膏。
布鲁诺一边对着镜子吹着口哨,一边把胡子都给刮了下来。
赫伯特都惊呆了。布鲁诺胡子刮掉以后竟然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红棕色的卷发,棕色的眼瞳,鼻梁挺拔,脸型偏瘦长型。说起来七百年前的出土老古董了,居然有点好看,而且甚至看着赫伯特的时候,笑起来还有点腼腆。
布鲁诺走到赫伯特面前,赫伯特抱着猫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赫伯特曾经梦见过这张脸,在模模糊糊的梦里,小时候那些被欺负了的哭着睡去的夜里,总模模糊糊记得有个棕色头发的人跟自己聊天逗自己开心。虽然梦醒了还要继续面对现实,但是那些梦曾经给了赫伯特很多的力量。
赫伯特垂下眼不敢再看布鲁诺:“你都进红枫城堡了,红塔叛乱还继续吗?”
布鲁诺:“不叛乱了啊,我都回来了,回到红枫城堡不就是我的目的么?对了,我今晚睡哪儿?”
赫伯特转身走向门外:“就你以前住哪个房间接接着住哪个房间吧。”
布鲁诺带着赫伯特走啊走,然后在赫伯特房间门口停了下来。
赫伯特:“……这个房间现在是我的房间。”
布鲁诺:“原来我们已经在同一个房间睡了这么久了。”
赫伯特叹了口气:“去我父亲的房间看看吧。”
赫伯特又带着布鲁诺走啊走。
布鲁诺:“哦,当年我爸爸也是住这间房间的。”
其实赫伯特也没有打算让布鲁诺住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来这里,就是突然向来看看。
一打开门却发现跟以往有些不一样。以往无论多么黑灯瞎火,总会有一点光。这一点光的来源就是老格拉夫公爵永远都不会熄灭的床头小夜灯,那盏小小的红色小夜灯。
但是今天那盏小夜灯灭了。
赫伯特打开大灯走了过去,看看是不是灯泡的问题,一看小夜灯里边,根本就没有灯泡。
仿佛一夜之间,老格拉夫公爵的房间里就积了厚厚的灰尘。
小夜灯的前边,被灰尘覆盖着的,是一双款式至少在二十年前才很流行的戒指,那时候流行把钻石做得很大来彰显爱意,这对戒指就是这种款式的。
赫伯特认得出来那是老格拉夫公爵夫妇的婚戒。如今这幅模样,赫伯特大概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那盏小夜灯,代表的就是母亲芮德拉的生命。自从自己三岁那年母亲被抓进红塔后,这盏灯就一直亮在父亲的床头。
如今这一对戒指,夜灯已经熄灭,大概是代表,自己的父母都已经离去了吧。虽然活到这么大,这个古堡里,父母亲情从来都是奢求。但是有父母在与再也见不到他们的感觉是不同的。
赫伯特一时间,感觉特别空虚,害怕,却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如何消弭。
今天晚上,看起来伊瑞丝都没有回家,大概又是去古尔薇格家里住了。
赫伯特摸了床柜上,一手的灰尘。
“这房间睡不了了,到我房间去睡吧。”
“没有别的能睡的房间了吗?”
赫伯特关上老格拉夫公爵的房门,头也不回道:“没有了。”
布鲁诺追上几步:“你真是个谎话j-i,ng,从来都不遵守诺言和规矩的。”
赫伯特回过头问布鲁诺:“你到底睡不睡?”
布鲁诺笑道:“睡。”
七百年前,在那没过膝盖的雪地里,雪积在那个满嘴谎话的科尔温的头顶和眉毛,冻得嘴唇发青,整个人都几乎要僵掉,但是那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睁开的一瞬间,布鲁诺·瑞德马普就再也没有从里边出来过。
布鲁诺追了上去:“哎,赫伯特,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赫伯特:“银月之森?”
布鲁诺笑嘻嘻:“不算七百年前的话,就是二十多年前,哇一个红头发的小娃娃在红塔底下哭得好伤心啊,一边哭一边说谁谁谁欺负你,那欺负你的名单,列三大页纸都列不下,我一听就知道你肯定夸大其词了。还有啊,你那时候脸上r_ou_嘟嘟的,真想捏一下。”
赫伯特冷漠脸看着赫伯特。
布鲁诺:“你们家族这双蓝眼睛真好看。”
赫伯特把人带回自己的房间,从柜子里掏出来一床被子,扔在沙发上。
“喏,你睡沙发吧。”
自我陶醉的布鲁诺:“!!!”
城东修道院内,修女们刚刚把破损的房间清点出来,只余下了没有几间还暂时能住的房间,所以就大家挤到了一起。
夜色静谧,月光一如往昔照耀着这片大地,昔日辉煌的洛羽城,如今断壁残垣,但是还好,有三天的缓冲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