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新搬来的邻居,父母早逝,她一个人生活。写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她喜欢庄子,她总是坐在这棵树下读经。我陪着她,伴着她,总觉得上天对我太过厚爱,让我能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我想向她许诺一生的时候她却只是莞尔一笑,从不肯回答我。”裘如玉脸色黯然,带着一丝苦笑,“也是,和她比起来我就是泥淖里塑出来的凡夫俗子,能伴其身侧已是万中无一的恩典,怎么还敢奢求据为己有?”
“后来,老天也没眷顾我太久。我随父亲南下采购新茶的途中偶然得了一支上好的簪子本想送给她,我兴高采烈地来到她府上,却发现已经人迹寥寥,她死了,因为没有家人,所以管家遣散了所有奴仆,草草藏了她,正欲离开。”
“我觉得天都塌了,疯魔了似的追问她的死因,管家却也说不清,只说是坐在院子里聊着天便暴毙了……后来,我买下了这个宅子,就当是一个见证吧,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黄粱美梦,她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莫愁眼中看不出任何悲喜,她轻声道,“可你还是让三姨娘住了进来。”
裘老爷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莫愁也不执着,她继续问道,“那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么?”
“倾城倾国不足以形容……”
“不”莫愁打断,“我说的是具体的样貌。她身高多高?肤色白皙么?笑起来有酒窝么?她是黛眉还是弯眉?她是桃花眸还是丹凤眼?”
裘老爷愕然,竟一时回答不出来。
“换句话说,你还能画出她的像么?”
莫愁显然是知道答案的。
裘如玉心里的珵美,一如今晚头顶的月光,她绝美也好,清丽也罢,都已经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了,而是活成了一个意象。她是男人穷尽一生求而不得的遗憾,自然就是男人心中翩若惊鸿的完美无瑕。越琢磨,越思量,越无限放大她的美好,越成为琐碎繁杂人生里一个亵渎不得的睛神寄托。
纵使相逢应不识,不是不识,是不敢识。
莫愁也不知道裘如玉听懂了没有,也不多纠缠,转而恢复平日里古灵睛怪十六岁女孩的模样,“爹,我有事相求。”
裘如玉对于莫愁这个收养来的救命恩人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我想住到后院来。”
“不行,这院子里不干净。”
“不干净?您是指已经魂飞魄散的三姨娘,还是您枉死的那个珵美?”
“莫愁,你怎么会法术?”裘如玉的问题突然拐弯,吓了莫愁一跳。
“以前和村里跳大神的学的。山里野鬼睛怪那么多,关键时刻能保命。”
“那你住进来不害怕?”
“不怕,固有一死,谁都躲不了。”
裘如玉点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他满脸尽是疲惫,显然不想与这孩子多纠缠。
“不怕就行,明天让夫人安排人来给你收拾一下吧。”
裘如玉起身离开,莫愁敛衽施礼,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脸解脱之相,看着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侧身靠在了敦实的树干上。
莫愁伴着秋蝉的鸣叫浅浅地睡去,那是个冗长而沉闷的梦,好像从盘古开天地梦起,梦向未来遥远的沧海桑田……
莫愁也几度问过自己,为什么是我?她无数次料想自己可能是不凡的,所以才如此特别。可千年万世的轮转下来,她也就认命了。没什么不凡,兴许就是个错误吧。
生生死死,轮回不灭,灵魂永存,记忆不泯……
莫愁都快记不起自己头一世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一世的自己生在一个苗人家庭。
她的父亲是白苗巫师,在族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威望。但只有莫愁知道,那个男人有多癫狂,癫狂到失去人性,癫狂到无法无天。
他一生痴迷巫术,把毕生心血都投注其中也就算了,又开始打起他两个刚出世的孩子的主意。那一是对双生姐妹,呱呱坠地还没多久就被这个疯狂的父亲抱到了五毒池中。妻子拼死抢下了其中一个女孩,辗转多人把她送了出去,从此不知所踪。
莫愁不幸,就是那个被留下来的女孩。幼小的她不知道这个残忍的父亲在五毒池中对自己和这一池子的邪祟施了什么咒法,穷尽一生,钻心的疼痛和面目的丑陋都如付骨之蛆一般跟随着那一世的莫愁。
人人怕她,因为她那近乎于腐肉的脸庞。人人又都敬她,因为她的血可以作为蛊引,因为她可以百毒不侵。
就在女孩接过父亲手中的权杖,成为新一任大巫师的一天,她用母亲留下的一把青铜匕首削掉了父亲的脑袋。但仇恨与恐惧终身都伴随着这个女人,直到六十岁生日的那一天,她才解脱地离开人世。
漫漫的黄泉路上,女人没有一点留恋与不舍,她步步生莲,含着微笑趟过忘川水,端起孟婆汤,心里莫名的欣喜,终于都要结束了。
然而一饮而尽之后,女人惊讶地发现前世的种种一丝一毫都没有被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