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不时地朝车窗外看去。火车越来越慢,路边的风景也由山石林木变为了不远处有人烟的村庄。看来离北平城不远了。这个年代的火车, 坐起来和后世的动车、高铁从安稳性和速度上来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就连破绿皮车也赶不上。不过大概因为这姓白的人家条件很好,给安排的是那种高级车厢, 里面有床、有餐桌也就罢了,还有单间的洗手间。所以从舒适度上来说, 也还是不错的。
乳母廖妈妈一边打毛衣,一边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好端端的千金大小姐, 学什么少爷们上学堂、看这么多劳什子的书?您瞧瞧您,这趟过来,大箱子小箱子的, 衣裳首饰的没带几样,倒是带了一大堆没用的诗啊书的,死沉死沉都赶上石头重了。回头到了北平, 下了火车, 就凭咱们还有贵喜, 扛都扛不动。”
方晴岚懒洋洋地收回目光, 落到面前桌上翻开的一本《巴黎圣母院》上。自己现在这身子的主人叫“白秀珠”,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白家祖籍宁波,以药品生意在江南起家, 历经明、清朝、现到清末民初。前些年又是八国联军、又闹义和团的,完事儿又辛亥革命,现在又军阀割据,世道乱糟糟的,白家的生意自然也受一点影响。
不过好在家底子厚,代代的白家人也善于积攒财富,教育后人。都道富不过三代,白家却是不曾富贵泼天,却稳扎稳打地一代代相传了下去。到了她这一辈,父母却是走得早,她与兄长便自幼养在老太太跟前。哥哥早年被送去了德国留学,学的化学制药。本来想着他回来后能继续将白家的生意发扬光大,结果他却致力于政治,现在北洋政府□□任职。
最要命的是,他竟然不跟家里打招呼,娶了一个日本太太!
白家的思想不像那些虽在民国,却还保留老思想的旧封建家庭,还算民主开放。不然也不会放哥哥去德国留学、也不会任由他一个人留在北平了。如今他也算是白家唯一一个有些政治手腕和权力的人,乃乃又远在江南,家里的其他叔叔们,自家孩子都管不过来,还会去管这个侄子?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雄起在北平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倒也时常会给远在江南的乃乃写信,每每信中都会提到她这个亲妹子秀珠,无非是“当年走的时候妹妹还小,如今妹妹已长大,自己已在北平站稳脚跟,又娶了夫人,可以照顾妹妹”云云;见乃乃不为所动,这阵子又开始了新的攻略:“北平是全天下大好男儿的聚集地,很多志存高远的军官、文人、诗人、大学生都在这里,能给妹妹说个好人家”。
兴许是觉得她也大了,白老太太终于被说动了心。白老太太心疼孙女,给她拨了一个老妈子、四个丫头、四个小厮,拎着几个大箱子就这么踏上了去北平的路。临走时,这些个仆人愣是被她丢下去几个,只带了乳母、一个丫头、一个小厮上了火车。这年头都讲究财不外露,浩浩荡荡带这么多人,不怕遇上劫道的吗?
一路上就光听见廖妈妈唠唠叨叨了。她还是旧社会过来的旧思想人,认为闺中小姐就应当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学学女红刺绣。再低头看看自家小姐从来都不缠足的天足,脚上还穿着那种细高跟的漆皮的洋鞋,一身的洋装,烫得大波浪卷的长发上戴着一顶洋女人戴的蕾丝帽子。简直不忍直视!可她是下人,老太太都不管,自己怎么好多嘴?
白秀珠道:“廖妈妈你担心什么?等下了车,哥哥自然会派人来接我们。区区几个箱子有什么拎不动的?”
廖妈妈却停下了手中的毛线,担忧地道:“小姐,都说大公基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大少爷那么多年没回家,老爷夫人又都去了。身边没个人约束着,那……日本女人,我该死说错话了,那日本籍的少乃乃会对您好么?东洋人哪儿懂得侍奉小姑子的道理?”
“廖妈妈您放心,东洋人的文化都是咱们中国传过去的,她们知礼节的。她要是敢对我不好,别说是她了,就是哥哥敢对我不好,我也照样一枪崩了他。”
“呦呦呦,可不能胡说啊!”廖妈妈被自家小姐的话生生给吓着了。白秀珠见她不再吭声,于是心满意足地翻开书,一页页看着打发时间。
“不过小姐啊,您怎么不带桂枝过来、偏要带了茯苓呢?那丫头长得太好了些,不像桂枝低眉顺眼老老实实的,将来你要是嫁人了,也好……”
“老实?你是没看见桂枝平日里那眼珠子老往二堂哥的身上窜。我带着她,才是个大麻烦。哎呦我的廖妈妈,都中华民国了,溥仪都和皇妃离婚了,您还思量着要给我未来的姑爷纳通房丫鬟哪?”
廖妈妈涨红了老脸,“我都是为您好。”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可您的那些老思想也该与时俱进了,没事儿别老躲在厨房里,到了北平城多看看报,和我哥哥公馆里那些老妈子多交流交流。免得遭了人笑话。”
主仆俩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白秀珠也给自己的老妈子洗洗脑,讲讲新思想。要不然没得身边放着这么个老古董拘着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放不开手脚。
火车呜呜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