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忌讳的是想,所有的动作都应该是用身体来记忆,当她去想下一个舞步的时候,就已经跳错了。
下课之后,梁霜影抱着羽绒服从更衣室出来,女老师朝她招了招手。
教室外头的温冬逸看着她走向那个女人,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头发梳的紧绷光滑,消瘦的面颊使得颧骨凸出,有些凶相,或者确实打算凶人。
他转身把自己藏在这扇窗后面,背靠着窗玻璃,眼前是寡淡的墙,觉得这里该挂点儿东西,画也好,字也罢,总会有需要维护小姑娘的自尊心,而选择盯着这面墙的人。
女老师一脸痛恼,“该让我怎么说你呢,勤能补拙知道什么意思吗?非要我说大白话才能懂?别把自己太当个角儿,你要是不愿意努力,多得是可以代替你的。”
梁霜影无法为自己申辩,只能以沉默回答。
“下一周,希望你能让我看到点进步,而不是每次觉得差不多就算了。”她摇头说,“如果你还是这样的态度……你自己想想吧。”
教室的玻璃门被人推开,温冬逸看了过去,她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罩着黑色的羽绒服,拉链顶到下巴。走近他一些,才见她抿着嘴,眼睛泛着水润,眼眶红的一圈,像剥了一半壳的荔枝。
他微愣的问,“哭了?”
她立刻摇头,脑袋低得比垂落的头发,还要低。
他直了腰板,与她并肩走向电梯,蓦然有些无所适从。记得开下停车场时,在商场一层看见了星巴克,于是他提议去那儿喝杯咖啡,休息一下。
一进咖啡店,熙熙攘攘的场景,对得起周末的行情。
他看着上面的菜单,问她,“喝什么?”
她哽着声音说,“都可以……我去那边等你……”
她指了里面靠窗的座位。
温冬逸瞧着她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说话都不敢太出声,“去吧。”
梁霜影被批评的时候,想到最多的,还是她妈妈。家里曾有一盒托人从马来西亚带的燕窝,覃燕自己都舍不得吃,听说这次表演赛要挑一个领舞的,立马拎着燕窝去接她下课。她仍记着母亲巴结着脸把燕窝递给女老师,那矮人一截的姿态,一起练舞的女孩们都看着,她既羞恼,又能懂得覃燕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心里是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五味杂陈。
学舞蹈本来就是一件很苦很累的事儿,如果没有热爱的支撑,那更就可怕了。因为她不知道这份苦和累,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没人问她喜不喜欢,就擅自把期望的担子挂上她的肩膀,每天往她的骨架里敲进一枚钉子,将她固定成能让他们满意的样子。
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一下子宣泄出来,拦都拦不住。
温冬逸手里端着两只杯子走来,比刚刚更手足无措,就看她坐在那儿抹眼泪,默默的,手背上全是水痕,可怜兮兮的。他以为做学生的被训几句是常事儿,没想到这么严重呢。
她闻到一阵浓郁的巧克力香味,眼前的桌上就出现一杯挤满乃油的热饮,然后他又递来一叠纸巾。因为哽着喉咙,连谢谢都说的含糊。
温冬逸接着就发现他们这一桌,太受瞩目了。原因在于那个只顾着擦眼泪的小孩儿,搞得像被他欺负了一样,有点头疼。
沙发椅座很低,又隔着一张矮桌,他要弯着背脊,才能离她近一点,“想吃火锅吗?”
梁霜影用纸搓着脸,摇了摇头。
他继续问,“西餐?牛排?”
“大闸蟹呢?”
“冰淇淋吃吗?”
一串莫名其妙的发问,也莫名其妙的把她逗笑了。
他松了肩膀,自己感叹道,“不容易啊……”总算哄笑了。
但是经过这一遭,温冬逸有点不敢招惹她了。
因为小孩的屁事儿多啊。
梁霜影平复了情绪,捧起马克杯,手里还握着一团纸巾,她尝了一口,是热可可。它与店里放的爵士乐似乎很般配,节奏慵懒如同穿过巴黎的街道,嗅着暖融的气味。
她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是自然的两腿分开坐着,端着杯子,不紧不慢的抿了口咖啡。第一次见有人只是喝个咖啡,就能喝出一种隽永的味道,赏心悦目,大概是成熟男性的魅力?
“你叫温冬逸?”
他微微皱眉,思考状,“好像是吧。”
又惹她勾起了笑,“怎么写的?”
他放下咖啡,说着,“把手伸来。”
梁霜影没想太多,一手仍是握着马克杯,一手伸了过去。
他马上说,“那只手。”
她顿了下,脑袋一片空白的,换了另一只手。
他握着她的手翻过来,把她紧攥的纸团拿走,然后用指腹一笔一划的,在她手心写着,“是这个冬……这个逸。”
“记住了?”
温冬逸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眼睛望着她,嘴角在笑。
他指了指她的腰际,实际是指动静的来源,“有人找你。”
梁霜影回过神来是有点慌的,所以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手机的动作,更似扯拽,来电人是冯念。
☆、c06
店里开着暖气,坐久了就有些燥热难耐,梁霜影脱下羽绒服,里头是一件纯黑的圆领毛衣,她用双手捧起白瓷的杯子,一边喝一小口,一边与他交谈,一句一句,窗外阳光何其灿烂而悠然,尽管路人来去匆匆。
“我刚刚开车过来,就离这儿不到一公里吧,经过一个隧道,旁边的山上是寺庙?”
他问着,脑海里出现朝着那光亮前行的画面,开出隧道,反季节般茂盛的林木,蓬勃如春,令人恍惚。远远眺望到一座古代建筑的金顶,居于山腰上,是庙宇又似道观。日头正好,顶上一片片琉璃瓦,光鳞似海波荡漾,有几分登仙的味道。
“澜殊院,拜佛的地方。”梁霜影坐公交来的时候,也经过了那儿,所以她很肯定的说。
温冬逸觉得这个名字耳熟,“景点?”
她点点头,又说,“挺高的,而且晚上去才有意思……”
梁霜影声音渐止,转过头,一个女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她头发齐肩露出耳朵,脸上是淡淡的妆,打扮简单干练,衬得人干净舒服。
来的路上,冯念起草了一肚子寒暄的词,到了这儿瞧见梁霜影,却给硬生生卡住了。那个像白瓷做的表妹眼睛和鼻尖都透着红,她羽绒服都脱了,总不会是冻的,况且冯念跟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从小一哭就红鼻子。
于是,冯念揣着满腹的怀疑,看向桌对面的男人。温冬逸直腰整了下衣领,正要撇清自己的嫌疑——
“睫毛掉进眼睛里了。”梁霜影先对她说着。
比起这个可信度略低的解释,温冬逸一脸所闻即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