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似弦,月华如练,流水、碧石与纱帘为主角的夜上演的戏剧总是祥宁而娴静。因为夜色实在太厚重了,就像是被拉起的长长黑色帷幕,密不透风地将阴影里的东西遮蔽,唯有好戏开场的时候才会揭开躲藏其后的谜底。
艾德纳瑞最顶层的贵宾卧室,壁炉内橘色的火焰相互暧昧地缠绕,温暖了一室清冷。
奥斯顿端坐在床的正中央,脸上汗水密布,就连白色的衬衫都被浸湿,光芒之下浸透的地方饱含力量的肌理若隐若现。但他毫无察觉般,表情是克制隐秘的喜悦。
在他的面前,有两团深紫色的诡魅火焰相互缠斗,那这两团可不像温暖的壁炉之火一样暧昧缠绕相互壮大相互取暖,它们则是以誓将对方吞噬干净的力量混作一团,相互碰撞相互撕咬。
突然其中的一团猛得大涨,微微泛白的外焰甚至要触及床顶。就像变身成一个婪口大张的野兽,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将另一团火焰吞噬,最终又重归于最初拳头大小的样子。
如果不注意观察的话,这简直就像个奇妙的魔术,因为那一切的发生实在是太快了,让人不禁怀疑初看到的另一团火焰是不是真实存在过。
这时,奥斯顿朝着那团凶残的紫火伸出了手。不停跳跃的火舌无不彰显着紫火凶猛的威力,而骨节分明的手被紫火映照得好看至极却又脆弱至极。
它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当然不会。
万物总是会对其创造者抱有或多或少的敬畏之心,更何况是初生的纯粹的火焰。
紫火乖巧地熄成了更小的模样,让奥斯顿的手心能够正正好好地将它盛放。然后,奥斯顿猛然握拳紧攥,五指再次平摊开来的时候火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的唇角难以自抑地上扬,高纯的暗火本隶属于魔导师后期的法术,然而他仅在高阶时期就已炼出纯度几近于满的暗火,这让他怎么不高兴
还差的那点点纯度就等回到暗之国再说吧
“愚蠢。”就像是一颗石子重重地落入平静的湖面,惊起水花一片。
奥斯顿的双眼毫无波动,宛如没听到般,自顾自地开始整理起了被子,一副准备安眠的模样,但是那上扬的唇角终究还是落下了弧度。
空气如粒子汇聚幻化成阵阵波动的明线,一个头戴孔雀翎制圆帽身着华美丝质礼服的男人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床前。
很明显这是阿萨斯,因为他的装束与上次奥斯顿在领域内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除了缺少了那双正中央绣着同阿萨斯家族族徽形状一致暗紫色花纹的白色手套。
不还有不一样的地方
这面前的阿萨斯双眼失却了那股子睥睨天下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止水般的淡漠。
“你何时有了力量”奥斯顿迟疑道。
经过几次接触,奥斯顿早已失却了最初对其的景仰。而且,自从上次他妄图操控自己的身体后,明明就呈现出孱弱不堪的样子,怎么会有多余的力量聚拢魂魄
“阿萨斯”没有回应,他慢慢地抬手。随着他的动作,有细碎的流光溢出,在黑暗里形成一道莹白的光痕。
然后,一团白色的光从奥斯顿的胸口喷涌出来,看上去极不甘愿地移动到对面“阿萨斯”的手中。这样的过程对于奥斯顿来说并不痛苦,但那宛如心脏缺失了一部分的感觉依旧让他皱起了眉头。
白光消湮,冥冥之中奥斯顿好像知道那缺失的是什么了。
他用上齿磨了磨下唇,忍受着也许再次会受到冷遇的后果犹豫地发问:“你是阿萨斯吗“
在奥斯顿的注视下,“阿萨斯”的眼睛里有一瞬间不再是同刚刚一样的绝对的淡漠,但是下一刻却又让奥斯顿不禁怀疑自己所看的那一瞬间是不是错觉。
“阿萨斯”启口,声音威严而漠然,宛如在吟诵战争家们笔下冷酷的诗篇:“吾神殿的继承者,请牢记,切勿对神引者起占有之心。”
光影破碎,一室宁静,“阿萨斯”消失了,徒留纱帐轻轻颤动。
神殿是什么
神引者又是谁
是安娜吗
奥斯顿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有感觉依附在自己体内的“阿萨斯”已经消失了但是刚刚的那句“愚蠢”到底是哪个阿萨斯喊的呢,又是对着谁喊的呢
流水、碧石与纱帘,夜啊,原本就是诡谲与神秘的开场白呀
国外卧室与贵宾卧室仅相隔一楼,夜深人静,里面仍旧灯火通明。尤金身披硕大的红袍,于高高的檀木椅上伏案而作。
这时案台边上一枚倒扣着的徽章隐隐闪耀。
“呵”尤金轻笑,放下手中的笔,将那枚徽章正放。
以月为形,内部填充与繁芜复杂的花纹。他把徽章拿在手里,指腹抚过上面微微凸起的花纹,有人说这些花纹组成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女人的脸。这就不得不提设计阿萨斯家族徽章的阿萨斯本人,由此这个女人极可能就是凯瑟琳了
从徽章里传出的声音打断了尤金乱七八糟的思绪:“老伙计,晚好。”
尤金倚靠在椅背上,左手拢了拢有滑下去趋势的红袍:“贵国的族徽需用纯度极高的暗魔法催动的吧,艾伯特大人难道只想利用这宝贵的通话机会与我道声晚好“
对面的人闻言,立马单刀直入了起来:“听奥斯顿身边的侍官说,他决定三日后回暗之国”
“是呀,可不是我亏待了你宝贵的王位继承人,我只是给他上了堂课而已。”
“是论一个想要独裁的暴君如何在另一个独裁团体下的正确行为吗“
艾伯特开玩笑的话语中明显地含着嘲讽,对此尤金只是懒懒地抬眼:“权势的滋味触到就离不开手,艾伯特你也不例外不是吗说回来,我与你那宝贵的继承人说了我们的合作,他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瞧瞧你,你这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实在差到极点。”
“这一点就无需尤金大人操心了。”
尤金听出了艾伯特的不快,他满足地勾唇,将往下滑的红袍提到脖颈的地方,整个人就像是蜷缩在椅子上一样:“当然也兴许是骄傲的王子殿下对阴谋诡计什么的无所适从自行惭愧了吧,毕竟“说着他伸手捧住了自己脸蛋,就像是诡异的红娃娃。
”呵。”从徽章里传来嗤笑,“你个老东西真是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尤金并没有生气,他饶有兴致地回道:”年轻总是象征着希望。“
”只可惜你的年轻却意味着垂垂老矣。”
“罢了。”尤金收敛了笑意,“我想如果我们再针对这个问题谈论下去的话,没准我们的合作因此崩了也说不定。”
“好吧。”艾伯特的声音也明显正经起来,“我们还需加派对木之国的监视才能更好地进行战略部署,木之国的晶体矿我势在必得“
”战略部署可以之后再说,说说分成吧,我七你三,如何“
”金姆你未免欺人太甚“
厚重的红袍滑落在地,尤金端坐起身,表情是超脱年龄的严肃与凛冽:“金姆可真是一个久远的名字,我希望阁下不要再提起。奥德里奇将吾国边陲搅和了一轮,起码石之国因此损失了几位优秀的石法师还有位珍贵的顶级语言法师。我六你四,不行的话合作作废。”
“呵,契喀尔城的事明明就有你在背后做推手,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论说起真正的损失,无非是上次在奥德里奇加冕大典上折损了一位御石师而已,但暗之国可折损了三名魔导师。魔导师的培养代价可比你的御石师大多了,更何况是三名晶体矿对半分,这个条件是我最大的让步。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介意去联系水之国和火之国。”
“看来真是把我亲爱的艾伯特逼急了啊,都想要联系那时时刻刻都活在虐恋情深故事的两个了”
“那样的人才好利用,整天都活在爱情的幻梦里。”
“唔,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道理。”尤金挑眉,不自觉地笑出声来,“但我想那样的合作伙伴会蠢得令人发指吧。我同意你的条件了,艾伯特。晚好,祝我们合作愉快。”
即便是深夜,圣地中央的圣殿依旧能在月光之下保留金碧辉煌的威严。
主殿的二楼卧室,七枝烛台唯留一枝默默地燃烧,褐色的墙壁放大了一切的光影。
“谁出来”
锋利的银匕首划破长空,经过蜡烛上方的时候竟然直接把火焰给熄灭了。
“咚”得一声,匕首扎进墙壁。黑夜里,蜡烛流下雪白的泪珠,匕首的镶红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模糊的光亮。
格兰瑟起身坐在床沿,金色的双眼弯成凶狠诡魅的弧度:“阁下不请自来可否告知理由,装神弄鬼可不是什么礼貌的做法。”
“刷”,熄灭的蜡烛竟然自发地重又燃起,金黄的火焰就像是不拆任何杂质的顶级圣光。
格兰瑟眯眼侧目,褐色的墙壁上没多出任何一道光影。
“咕咚”,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生疼,古朴的木质地板更是把这一切都放大。“咕噜噜”,随之一个金色的东西滚落到格兰瑟的脚前。
“圣子大人,请问”
“我无碍,柏德尔侍官辛苦你了,今日无需守夜你先去歇息吧。”
门外的声音恭敬且毫无迟疑:“多谢圣子大人。”
格兰瑟弯腰捡起自己脚跟前的东西,那是一个冠冕,没有任何象征着权势的宝石镶嵌,但是就是这么几道看不出材质的线条构成的东西在唯有橘光扑闪的黑夜里金光闪闪,晃得眼生疼。
格兰瑟知道现在这样的举措很不正确,他应该防备着对面的人,如有必要直接利落地将其伏诛在地,而不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床沿。
但,内心有道声音不停地告诉他对面的人并不危险,甚至奇异地觉得亲切
这个时候对面凭空掉落在地的人已经坐起,即便光线昏暗也无法遮掩他俊美如俦宛若神只的面容。
“天呐,下来一趟可真不容易,真不知道他们一个个是怎么过来的”那人边嘀咕着奇怪的话边慢慢爬起身,明明是狼狈不堪的动作却自有神韵。
“阁下”格兰瑟打断了他看上去有天荒地老势头的嘀咕。
那人起身后朝格兰瑟的方向走来,格兰瑟注视着他,置于床沿的右手隐秘地变换成了锋利的狐爪,如蛰伏已久的猛兽蓄势待发。
那人笑吟吟地从格兰瑟的手里接过冠冕置于头顶,言语间透着熟稔:“好久不见啊,格兰瑟”
格兰瑟金色的竖瞳一滞:“你是”
那人愣了下,随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我是你的挚友啊,你难道没恢复记忆”
挚友
福信院出身的格兰瑟哪里来的挚友
我的朋友,如你所愿
“是你留下的那张牛皮纸”
“是呀你不是想毁灭人类吗,我是你的挚友当然力所能及地帮你呀”
的确,这一直是格兰瑟的想法。伪装实在是太累了,而人类只有在自己面临生命的威胁时才会无暇顾及他人的细枝末节吧
冷漠、自私、独权、欲望、贪婪、短视、傲慢,格兰瑟作为圣子的这三年将这一切都感受得真真切切。这样的生物,有什么资格存在于世
况且,魔兽暴动人类也不一定会输不过是重新洗牌而已,对很多人来说无伤大雅不是吗
不过真的很期待,没有人类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格兰瑟目光如炬,两人同样晶亮的眼眸一纯粹一却是与之相反的暗沉:“你为什么要帮我”
“哎呀,我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啊,你忘了也不要紧,以后会想起来的。”那人自来熟地紧邻着格兰瑟坐下,好哥们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这一次的神引呃也就是凯瑟琳女巫好像有些不同以往。“
格兰瑟的视线紧紧地盯着那老是凑过来的手:“哦是那个女巫预言的能力很不同以往吗”
“当然不是”他又重重地拍了下格兰瑟的肩膀,“预言这个能力本来就可有可无,我是觉得那个女巫兴许能打开时间轴。”
“时间轴”格兰瑟眉头轻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明明极陌生的从未接触过的词汇却让他觉得熟悉
“糟糕”那人一拍大腿,清脆的声响让格兰瑟觉得他刚刚拍自己肩膀的动作都留足了余地,“壁垒快要关闭了,我得走了。我下次来格兰瑟你不要再整得阴沉沉的啦,戾气太重还有你赶快找个雌兽吧,什么物种都行的,发情期老憋着会出问题的”
格兰瑟脸一沉,真后悔刚刚没一刀把这人捅死,可惜一阵光闪过那人就和来时一样凭空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他起身,褐色的墙壁投射出的人影愈发巨大,直至将墙面完全侵吞。银质匕首牢牢地插在其间,证明其使用者的力道是多么恐怖。他抬手,用力拔出,回身将它重新放在枕头下方。
诡谲神秘,又如何只要不是界渭分明的敌人就可以存在利用的价值。
手指处传来尖利的刺痛,竟是不小心被匕首划杀。格兰瑟眉头未动,有金光自发地于伤口处汇聚,下一刻除了些微的血渍那个地方又变为一片莹润。
不过那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是有几分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