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到底是什么？

    沈念在被镇压在黑牢时，时曾在想。

    她生来便是仙狐，天赋异禀，天资卓然，学术法从来都是轻而易举，年纪轻轻便成了族中翘楚，甚至在二十余岁的狐族稚龄，便被族长带着参加了众仙云集的瑶池宴，见到了无数上仙，也曾被称赞颇有慧根。

    她本以为自己的仙途顺遂，老老实实修炼到九尾，便能成就金身，直踏大道登天，成为那些仙人中的一员。然而天道似乎并不待见她，更甚者，或许她就如同这些她附身的这些女人一般，不被天道喜爱，坏运缠身，不得好死。

    原本信赖的伙伴背叛了她，陷害了她，她莫名其妙成了虐杀无辜的妖狐，被一条捆仙锁困在了永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人人唾弃，折了一身仙骨。

    暗无天日的黑牢磨平了不知多少妖魔的戾气，却只让沈念原本单纯柔软的心变得越来越硬，无坚不摧。

    她不信自己会死在那里，她也不信命。

    既然天道没有给她活路，那她便亲手重新劈出一条道来！

    “啊啊——”

    在所有人不可见的地方，无数闪着微光的灵气从宫墙外源源不断地上升，在黄昏血红的空中汇成一道气旋，直直地穿进皇宫，汇入了一个少女头顶的百会穴之中，带着澎湃而扑天的力道。

    沈念紧握着沈擎苍的手掌，咬着牙吸收着这股于她而言过于庞大汹涌的灵气，这似乎是此间天道予她寻得疫病解药、提前拯救大晋苍生的奖励，却也可能成为要了她命的东西。

    她如今神魂残破，碎裂的灵台方通过沈擎苍的龙气凝练住了，却仍旧不稳，这样一股庞大的灵气冲击而下，就好似本就垂死的人吃了千年老参，或许可以续命，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强大的药性给补死。

    “阿念……阿念！”

    沈擎苍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隐隐感觉周遭气流涌动，宛若强风刮过，抬眼四望，却又门窗紧闭，平静无风。他抱住少女，低头发现她紧咬着下唇，唇角早已咬破，鲜血淋漓。

    沈擎苍想都没想，便将自己一只手掌塞进了少女的齿间，锐痛下一刻便从掌边传来，却让他松了一口气。

    痛苦并没有什么，但眼睁睁地看着在意的人痛苦，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才是最令人无法呼吸的。

    “唔……”

    血腥味夹杂着熟悉的龙气钻入唇间和鼻腔，令处在有些失神状态下的沈念恢复了一丝神志。

    “沈……擎苍。”

    沈念看着难得面露慌张的男人，扯开一抹虚弱的笑。

    “看来，你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呀……”

    本想背靠大树好乘凉，沈念借着这位便宜皇兄的势，让那破石头的盘算落空。

    而事实上，如今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被她赶离了京城，气运之女也即将去艰苦的番邦和亲，她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并且整个京城乃至大晋的百姓都会感激她为消除疫病作出的努力，她经此一役必将在朝堂内外都美誉一片。

    然而她却小瞧了天道，小瞧了那破石头。

    这番大的气运，她这具骄奢淫逸坏运缠身的身体可无法承受，原主之前做过的一些不好的事情也会成为拦路石，唯一能承受的，只有此间的真龙天子，大晋的皇帝。

    沈擎苍没有听懂沈念在说什么，却被怀中的少女一个用力扯倒在了床上，干燥的唇瓣被湿润的红唇覆上，一条带着两人血气的小舌便钻进了他的口中。

    “凝神，静气。”

    明明少女没有说话，沈擎苍脑海中却出现了她的声音。

    果然。

    他就知道。

    他的皇妹，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安宁了，她的来历，或许与那时救他的那个声音一样，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沈擎苍正为验证了这个猜测而欣喜，他想，纵然沈念不愿意谈及这事，他也不会追究。无论她是不是他的妹妹，无论她到底是谁，只要她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待他平定句丽高密，天下大定后，他们或许可以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当一对平凡的夫妻，去许多地方走走看看，度过余生。

    这样的畅想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然而接下来脑海里少女猛不丁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方寸大乱，大感不妙。

    “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沈念一边将灵气透过丹田运转为常人可用的元气渡向男人身体，一边道，“不，皇兄这么聪明，肯定早就猜到了。”

    “我并非你的妹妹，也并非此间之人。”

    “人生百年，弹指间沧海桑田……”沈念抚上沈擎苍的脸颊，此刻，在无数元气的浇灌下，他的容颜和身体都早已恢复了健康巅峰的时期，俊朗无双。

    “你乃皇帝，今后会有后宫三千，追随者无数，所以不必记挂我，也不必为我做什么。”

    “你的病已经好了。”沈念轻轻敲了敲他的胸膛，“以后……”

    “要做个明君呀。”

    那个沈擎苍与不知道谁建立的灵魂契约，在这样纯粹的元气加之她狐族先天灵气的冲刷下，已经消失，纵然有什么不好的交易，也已经不再奏效。

    虽然这让沈念好不容易凝结起的灵台再度碎裂开去，她也没有后悔。

    她很久没有遇见真心实意对待她的人了。

    沈擎苍……

    沈念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却明白地知道，自己不想看到他死。

    只不过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时候到了。”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残魂的一片已经恢复了金黄。

    “我该……走了。”

    温热的唇逐渐开始散去热气，沈擎苍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在他怀中抽离了唇舌，慢慢闭上了眼，直到，连双手都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不！”

    紫宸殿内，属于皇帝的嘶吼显得那么无力，却又那么疯狂。

    *

    后史料记载：

    晋元四年初，安宁公主薨，圣怀伤悼增切。公主妍姿令则，冠绝天人，陛下仁爱方深，恩慈所属，始其凋谢，珍以悲痛。故以皇后之礼葬于昭陵，遗诏曰：朕崩后同椁而葬，不得分离。可见圣人怜妹之心，昭昭日月。

    晋元四年初，句丽使臣离京，途中感染疫病，死者十有六七，使臣代表朴敏慧重症身亡，惟康和世子韩承君带领余下使臣归句丽，韩受句丽女王册封，为婕妤，后于句丽后宫倾轧中害死皇长女，赐五马分尸而死。

    晋元四年中，安和公主远嫁高密，获封太子妃。高密太子为人淫乱，不堪大用，后宅混杂，安和公主三怀三落，后血崩而亡。

    晋元七年，晋仁帝亲征高密，大战三月，取高密王头颅，斩高密太子王孙众，高密归降。

    晋元八年，晋仁帝与句丽战于野，两军对峙僵持不下，晋仁帝百步穿杨，夺敌军帅首，晋军士气大涨，一战而胜。

    晋元九年，天下初定。晋仁帝收养一女，封为皇太女，亲自教导。

    晋元十年，大晋实施税制改革，减免苛捐杂税，严惩贪官污吏，晋朝逐渐走向中兴之治，史称‘晋元新政’，晋元帝也成为后世传唱的一代明君。

    经年的征战和殚精竭虑的政事操劳，让不过而立之年的男人鬓边已生华发。

    王守德跪在床边，涕泪横流地望着床榻上半倚着的主子。

    “哭什么，你这奴才……咳咳。”

    沈擎苍捂着胸口闷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他抬手擦了擦，却不显慌张，反而有些释然的快乐。

    他望着殿外的晴空，嘴中呢喃。

    “阿念……你看到了么？”

    “朕如你所愿，咳……做了明君。”

    他挥手召来立在一旁同样流着泪的少女。

    “今后你就是这天下之主了，”沈擎苍揉了揉少女的头，透过她的脸，似乎在看着另一个人，“纤纤，别辜负你公主姐姐。”

    “呜……嗯！”少女面色坚毅，却依稀还看得出小时候总角宴宴的乖巧模样。

    “如今……”

    交代完这些事后，沈擎苍终于擒着笑闭上眼，“阿念……该是时候来找你了。”

    【第一个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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