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威不加,则人无所畏;赏庆不明,则人无所慕,二者不可偏废也。”————————“
王斌这回是真动了肝火,十分急躁易怒,往日修身养性所凝练的气度在此时荡然无存。
对这些啖人贼,他恨不得把他们全部碎尸万段,皇帝外甥要是有丝毫闪失,别说王斌全族,就是整个大汉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在司马防与随行而来的徐荣、盖顺等人的好言劝慰下,王斌总算恢复了一丝常态,以国舅之尊,在对北军五校以及羽林、虎贲等郎将略微嘱咐后,便整理衣冠与京兆尹一同走进了饼铺。
张辽仿佛这才注意到那个被唤作‘叔威’的校尉,此人弓马娴熟,勇武不凡,但眉目间隐隐有些桀骜。
“在下张辽,字文远,并州雁门人,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张辽好奇此人身世,所以自报家门。
羽林监盖顺仿佛与那骑士颇为熟悉,听到张辽发问,他在一旁笑道:“他叫张猛,字叔威,弘农人。”
王斌等人步履稳重的走进饼铺,率先进入眼帘的是瑟缩在墙角发抖的老板一家子,然后再是那个被竹帘围起来的隔间。
隔间里面安静如常,仔细听,仿佛还能听见里面传来杯盏落于案桌的声音。
外面打的要死要活,里面的那位居然还能静下心来喝茶?
王斌等人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诧色,皇帝到底是临危不惧还是心大?
当然,以皇帝平日的表现来看,前者的可能性更多一些,王斌等人暗自佩服皇帝的气度,一起走到帘前。
“北军中候臣斌、京兆尹臣防叩见陛下!臣等救驾来迟,让陛下身涉险地,请许臣等事后自行谒廷尉述罪。”顾不上饼铺老板震惊的眼光,王斌等人对隔间跪下稽首道。
隔间正面的一道竹帘随即被穆顺拉了上去,显露出正坐在里面喝茶的皇帝等人。
“休甫,你看被我料中了吧,第一个赶来的果然是舅父无疑。”适才皇帝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故意和潘勖等人开玩笑猜测第一个赶过来的援军会是谁,结果正如皇帝所想的那样,最在乎皇帝的人往往才是来的最快的人。
王斌的到来在皇帝的意料之中,但京兆尹司马防与王斌同至于此,倒是出乎皇帝意料之外。
韦端苦笑道;“国家庙算深远,臣不及也。”
杨琦将这话题岔开,仗着资历对司马防问道:“司马京兆,外间情况如何了?可有捉获贼首?”
这是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就连皇帝也不跟韦端说笑,都把目光汇聚到王斌等人身上。
哪怕他们刚才表现的多么安之若素,但十几步外就有一群啖人贼在与护卫拼杀,说是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所以当王斌带援军来了之后,众人性命无忧的同时,也迫切的想知道外面的具体情况。
“蒙陛下天恩佑护,将士用命,啖人贼众不敌军威,已经尽皆逃窜,为首几个头目也被擒获,现在正缚于门外。”司马防本不愿说话,却见杨琦发问,只得稽首将外面发生的情况大致都转告给了皇帝。
在说到张辽与王忠配合无间,连挫贼众攻势,杨琦等人面露赞许之色,张辽果真如皇帝所说是一员良将,临危不惧,有勇有谋,此战过后定能成为皇帝倚重的心腹大将。
而王忠则更是让人吃惊,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亭长也能有如此胆略。整个过程跌宕起伏,情况迭出,让闻者心惊肉跳。
尤其是王斌听到皇帝还能想出用金饼诱敌的妙计,派人将随行带着的金饼尽皆抛出,扰乱贼众军心,惊叹之余,纷纷称赞皇帝自始至终都临危不惧,有英主的气概。
皇帝经不住夸,乐呵呵的笑着说了几句谦辞,便问起王斌是如何赶来的,京兆尹又如何参与其中。
原来当时被皇帝留在里门看守车马的几个护卫在看到一大群啖人贼聚集往北焕里走来时,便已察觉不妙,当即便分作两拨,一拨往宫城方向跑,索求援兵,一拨往里内跑,向皇帝通风报信。
结果往里内跑的那拨人被人中途截杀了,而往宫城跑的护卫则是故意绕了一段路,在甩开追兵后,那护卫最后居然一头撞进了距他最近的京兆尹府衙。
司马防刚好就在那里办公,听说了这件事,立即派人通报王允,然后亲自去找了奉诏在城西上林苑练兵的北军中候王斌。
等司马防见过王斌之后,王斌不知具体情况,立即叫来了羽林中郎将徐荣、羽林监盖顺,再加上北军五校共数千人浩浩荡荡的往北焕里而来。
听说数千名北军营兵与羽林、虎贲已经包围了北焕里,皇帝备受感动,在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无依无靠的心境终于兴起波澜。他亲自将王斌与司马防二人扶起,好言宽慰。
这时候负责收尾工作的张辽与盖顺等人走进来复命了,只见盖顺一脸憾色,抱拳道;“禀国家,街面都已打扫干净,此役共杀死啖人贼六十人,抓获一百余名啖人贼,剩下的包括罪首皆从里墙逃出在外。臣无能,未能捉住罪首,还请国家恕罪。”
皇帝问道:“护卫的伤亡怎么样?”
一提到护卫,张辽面上就忍不住浮现一丝沉痛;“参战二十七个兵卫,连带着交道亭长王忠手下十余个亭卒共三十人,如今尚有二十余人,其中亭卒只剩四人,兵卫剩余十九人。”
“伤亡将士一定要加重抚恤,他们以性命护我,我决不能薄情寡恩。”皇帝对潘勖吩咐道,“你回去之后记得拟诏,令少府前往赏赐,若有敢上下克扣抚恤的,一并处死,决不宽贷。”
“臣谨诺。”潘勖应道。
“还有那群啖人贼,这次出行实属机密,而这些乱贼却能寻到所在,简直太过蹊跷。定是有人在背后组织谋划,回去后将这些奸猾之徒押送狱中,再下诫书训斥黄琬,这些盗贼来自三辅,所以不仅是京兆尹失察,连带着他这个司隶校尉也有责任!从即日起,以赵温为卫尉,带人搜捕长安群盗,务必缉拿真凶。”
这种情况下长安确实需要掌握在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皇帝趁着这次遇刺,把赵温安排到卫尉的职位上。
这个做法谁也提不出反对的意见,赵温如愿以偿,心里十分欢喜。
虽然皇帝出于九卿不审九卿的规矩,不再让他继续参与前卫尉张喜的审讯事宜,而是让谒者仆射杨众负责,但他目的已经达到,已然不再关心蔡邕死活。
几人商讨了一阵,外间的尸体和俘虏也都收拾干净,这时候征西将军皇甫嵩、光禄勋邓渊、甚至是抱病在身的前将军赵谦都带兵赶来,跟着一起的还有司徒王允、太尉马日磾等三公九卿接连赶至护驾,一时间几乎近万人马充盈闾巷,挤在北焕里,四处嘈杂不断。
皇帝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他匆匆的见了王允等人之后,便乘上辇车,在重重护卫之下驶离北焕里。
待众人走后,闹哄哄的闾里总算安静了下来,王忠带着几个幸存下来的兄弟站在里门,望着远去的车驾出神,似乎还没从刚才的场景里反应过来。
就这么完了?自己花了那么大的代价,甚至有好几个袍泽死在这里,结果那人见都没见就走了?
王忠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突然,他把头戴的竹皮冠扯下,狠狠的丢在地上,并踩了几脚,对着被踩烂的竹皮冠骂道:“这狗屁亭长,我还不稀罕当了!”
他只顾着低头埋怨,却没看到远去的队伍里,紧靠着皇帝车驾担任护卫的骑士中返身折回一人,倏忽之间,便驰到王忠身前。
那人正是张辽,他老远就目睹了王忠刚才的行为,心里表示理解,嘴上却戏谑道:“怎么,你这亭长是当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