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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九 结交
    李明勋一时愣住了,他之所以愿意见这二人,便是知道了两艘商船乃是崇明沙船帮所属,想那五梅公沈廷扬既是当朝权臣,又是豪商富贾,商社若能与其贸易,定然有诸多便宜,这才有了交好之心,若不是沈廷扬的关系,李明勋兴许搂草打兔子,直接连他们一道抢了。

    许长兴连忙上前,说“我家东主虽与沈廷扬大人同姓,但却是同宗不同族,李先生可能不知,江浙一带沈氏枝繁叶茂,分支众多,难以追本溯源呀。若是真论起来,我家东主要称呼五梅公一声世兄呢。”

    “哦,这是为何?”李明勋把二人让进船长室,有些疑惑的问道,说起来,若不是同族,很难论及辈分了。

    “家父与五梅公之父乃是同年,我两家也是世交,见了五梅公,自然要称呼一声世兄。”沈达春站在船长室的架子旁,取下一把西班牙火铳掂量着,看他的样子倒是极为熟悉。

    既然提到了沈达春的父亲,李明勋自然随口问了一句“不知令尊如何称呼?”

    许长兴道“李先生可知道华亭沈犹龙的名号?”

    听得沈犹龙的名字,李明勋脸色瞬间大变,呼吸也是急促起来,垂在一旁的手掌握紧,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是知道沈犹龙的,在他模糊的记忆里,沈犹龙可不只是抗清烈士那般简单,在明朝末年,也官拜两广总督,那可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想起沈犹龙的生平,李明勋倒是也记起了眼前这位沈公子的一些事迹,在沈犹龙在松江城殉难之后,沈达春遵循遗训,拒不仕清,开办了药行,到了清末,已经是响当当的中药世家了。

    “李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沈达春和许长兴都察觉到了李明勋的异样,问道。

    李明勋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笑,立刻让人送茶进来,笑着说道“想不到是沈大人家的公子,倒是李某人眼拙了。”

    说着,李明勋给二人倒上了茶,又道“说起来,我等海商都是蒙了沈大人的恩情,若非有沈大人对海寇怀柔招抚,熊文灿继之,哪有如今海面生平的局面,若无沈大人,如今海上定然是红毛作祟,海寇猖獗呀。”

    “那多是熊、邹两位巡抚的功劳,家父不过是尽了本分罢了。”沈达春听李明勋如此称赞沈犹龙,自然要谦虚一番。

    许长兴却是感慨道“哎呀,想不到李先生不光实力雄厚,还博闻强记,这世间人还都以为是他熊文灿抚定郑芝龙,止戈东南海寇呢。”

    李明勋笑了笑,连连谦虚,其实他知道许长兴这话说的没错,世间大部分人都知道郑芝龙受抚于熊文灿,却不知道郑芝龙在这之前已经受抚过一次,但是因为当时招抚他的官员倨傲,郑芝龙才逃脱了,而第二次招抚,则是时任福建巡抚的沈犹龙,不仅态度诚恳,还向朝廷保举郑芝龙游击之位,只是朝廷文书尚未下达,沈犹龙就被调走了,让熊文灿白白捡了个便宜。

    “若无沈大人,此次算是我李某人路见不平,既然有这份情分在,那就是报恩了,既如此,你我三人便畅饮几杯如何?”李明勋笑呵呵的问道,一脸的真诚。

    许长兴和沈达春相视一眼,许长兴道“李先生这话说的差了,不管怎么说,你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便是饮酒,也应该让我家东主做东呀。”

    “好,那李某便带几样珍味,前去讨几杯水酒喝了。”李明勋豪爽说道。

    不多时,几人上了沈达春的大沙船,进了许长兴为沈达春专门打理的房间,李明勋才真真感切到什么是奢侈,这宽大的房间分了两室,里间有药香传来,显然是沈达春的药房,外间布设的清幽典雅,那些名贵木材打制的屏风、桌椅也就罢了,挂在一侧的珐琅彩的西洋大座钟,在大明可是真真的稀罕物什。

    见几个二八年华的美婢收拾桌椅,李明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想他穿越以来,见到的女人要么是乡下妇女就是蛮子女人,如今见了俏丽姑娘,自然有些意兴阑珊,见许长兴笑着看自己,李明勋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他从桌上提起一柄配饰华丽的单筒望远镜,问道“想不到沈公子还爱西洋器物?”

    许长兴笑道“公子只是喜好泰西来的新奇玩意罢了,说到底挚爱,还是治病救人的医药之学呀。”

    李明勋略略点头,他已经不止一次听许长兴如此说了。不多时,婢女送上来的酒菜,热碟与凉菜齐备,李明勋看了看鲜笋、刀鱼为材料的菜品,才知道什么是豪奢,即便是海上,这群家伙也不有丝毫亏待自己。

    “听李先生是北地口音,这道羊肉羹便多食一些吧。”沈达春热络的招待着李明勋,倒是也没有读书人的架子,李明勋更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沈达春与许长兴是大难不死,而李明勋则是旅途劳顿,三人你来我往,把几道菜吃的七七八八,婢女上前撤下碗筷,送上热茶,不待许长兴开口,一个着铁甲的护卫走了进来,李明勋道“沈公子如此招待,李某心中愧疚,既然公子喜好医学药理,便赠予这些参茸药材作为礼物,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说着,李明勋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柳条编制的藤箱,放在了沈达春的与许长兴面前,许长兴笑了笑,随手打开,显然不认为是什么珍贵货色,但是沈达春忽然愣住,把茶杯仍在了桌子上,惊骇的打开了藤箱,嗅了嗅里面的味道,大赞道“上等货色,上等货色呀!”

    说着,他拿起一个布包,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缓缓打开,露出一根一尺多长的人参,那人参紧皮细纹,饱满多须,沈达春见了便爱不释手了,他仔细的拿着,上下打量,不住的赞叹“上好的品相,怕是得有五六百年了,哎呀呀,这般好的人参,实在是平生仅见啊!”

    李明勋坐在那里,倒是有些吃惊,这只是他从乞列迷人手里收来的众多老参中的一株,看着稍大,才包了送给沈达春的,却不知能得如此赞许。

    见李明勋不解,一旁的许长兴道“李先生,过百年的老参在南京就能卖出千两高价,这五六百年的参,那可是无价之宝呀,尤其是这辽东老参,更着实难寻呀。”

    “我只是听说朝鲜产的人参才是最好的。”李明勋随口说道。

    沈达春从内间走出来,已经寻了几个锦盒和丝绸布匹,小心的把那人参包裹存放,才说“李先生这话说的就差了,万历年以前,辽东人参畅销大江南北,那时许多高丽参还作伪辽东参呢,只是万历末年,老奴造反辽东,参茸路子也就断了,朝鲜人参才盖过了辽东参,说起来,当初东虏与朝鲜龌龊,还不是为了这人参?”

    许长兴道“沈公子这话说的是,这般品相的辽东参莫要说在江南,便是在京城也不多见,李先生身为域外海商,是如何得到的?”

    “哈哈,自然是从辽东收来的!”李明勋笑着说道。

    沈达春与许长兴相视一眼,许长兴问“哎呀,李先生玩笑了,东虏怎会让你去辽东收人参呀,玩笑了,玩笑了。”

    “嗨,东虏是不准,他东虏算什么东西,说话也算?他敢阻挠我,杀了便是!”李明勋话说的毫不客气。

    许长兴满脸诧异,这个时候倒是信了几分了,便问“真是在辽东收的?”

    李明勋道“我那涌金号上尚有十余筐参茸,貂皮裘绒满仓,这些东西可不是能在其他地方得来的。”

    李明勋一勾手,护卫又递上一个藤箱,放在了许长兴面前,说道“这是送许掌柜的黑貂皮,三张皮子,许掌柜也能做件披风了。”

    许长兴接过那箱子,打开看到了一张水滑貂皮,竟然没有一点杂色,着实名贵的紧,许长兴看了几眼,说“我倒真的信了,李先生,这般好皮子,怕是东虏王公贵族才能享受,那些鞑子也愿意卖你?”

    “他们倒是不卖,饶不住我有其他手段。”李明勋笑着说。

    见二人皆是疑惑,李明勋道“他不卖,抢就是了,把运贡貂儿的东虏杀干净,什么好皮子得不到。”

    虽然这话说的狂妄,但许长兴不敢不信,如此好的貂皮,也只能是贡貂才有的品质了。

    “哎呀,李先生是真豪杰,沈某佩服,敢杀东虏的都是好汉!”沈达春热血上涌,抱拳说道。

    “是啊,是啊,不知李先生是否有时间,随我等一道前往江南,我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呀。”许长兴道。

    李明勋一时有些疑虑,这次打了海盗,好不容易和这二人有了来往,趁热打铁确实是好,只是自己离开台湾已有半年,岛上的情况着实令人担忧,而且虎鲨号这艘盖伦战舰和上面的西班牙人过于显眼,而船上还有数百乞列迷雇佣兵,更是不好安排,如此论起来,还是尽快返回台湾的好。

    “二位好意,李某心领了,只是李某离家久了,思乡心切,便不能同往江南了,待过些时日,最迟翻了年,李某会前往江南做些买卖,售卖一些船上的毛皮、参茸,少不得要叨扰二位呀。”李明勋照实说道。

    沈达春却道“李先生这话说的,莫说有我二人,便是没有,凭借先生船上货物的品质,也是要赚个盆满钵满的。”

    “是啊,先生若去江南,直接去南京的徽州商馆找我便是,这玉佩便作为信物。”许长兴把一枚青色玉佩放在了李明勋的面前。

    沈达春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刺说道“这是我沈家的名刺,此次蒙先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江南若有麻烦,把这名刺递上,官面上的人当不会为难先生。”

    李明勋接过那名刺,长七寸、宽三寸,帖子上写满帖面的却是沈犹龙的大名,用的是大红色,李明勋知道,也只有沈犹龙这类高官才有如此殊荣。

    “如此多谢了,二位若是回江南,我商社便护送一程吧,以免海贼再来骚扰。”接了帖子的李明勋甚为高兴,当下便说道。

    如此说定,三人便一道南下,一路之上,三人饮酒畅谈,倒是极为欢乐,李明勋对于大明江浙一带的形势也有了不少了解,偶尔谈及海盗顾三麻子,也清楚了其与沙船帮的恩怨。

    原来自从郑芝龙受抚,东南一带的海盗多半是被消灭、招安,顾三麻子属于新兴的海盗群体,平日盘踞在舟山一带,屡屡在长江口劫夺商船,沙船帮作为沈家的产业,与江浙士绅多有牵连,顾三麻子多有顾忌,轻易不敢劫夺,但江浙海商却难以容忍顾三麻子的存在,撺掇操江总督进剿,沙船帮也是出人出力,却因此结下仇怨,这才报复沙船帮,在远海劫夺。

    一路上,沈达春也曾向李明勋索要那被俘的六百余海盗,意图带回江南交给官府,但李明勋拒绝了,他在台湾的最缺少的便是人,如何能把到手的海盗送给沈达春呢?

    到了长江口,遇到了官府巡船,李明勋便与沈达春二人分开,直奔台湾而去。

    三日后,台湾布袋港。

    站在船头的李明勋已经可以看到港口海岬上亮起的灯光,晨雾缓缓散去,灯光越发的通明,西蒙斯发号施令,让水手乘坐大艇在前测量,引导各船进入港口,船上每个人都心情激动,漫长的旅程终于结束,家便在前方,收获与喜悦充塞了每个人的内心。

    说起收获,每个人都至少可以分得至少三十两白银,而涌金号和虎鲨号船舱里还有无数的毛皮、参茸和珍货,待明年卖了之后,又可以再分红一笔。

    当天色大亮的时候,虎鲨号为首舰队进入了港口,已经建好的码头上爆发出来了一阵阵的欢呼之声,岸边不少的独木舟和渔船冲了过来,包围了虎鲨号和涌金号,向船上水手兜售新鲜的水果、蔬菜,人们昨晚便看到舰队出现在了外海,涌金号和虎鲨号不仅平安归来,还带来了四艘新船,这意味着有无穷的财富进入了布袋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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