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在那里聒噪,早些出来,扔掉家伙事儿,不然休怪我刀枪无眼了!”乌穆听到这声音,龙行虎步,跃到李明勋身前,左手燧发手铳指向了门口,右手佩刀已经拔出大半,高声叫道。
李明勋拍了拍乌穆的肩膀,说道“许是故人来了,莫要如此。”
那声音越发近了,正在玩笑“难怪大掌柜三四年就有如此基业,光是这记人的本事,就不是在下可以比拟的。”
说着,那人走到门前,只见他穿着一身缎面新袄,头戴鹿皮帽子,脖颈之中围了海豹皮做的围脖,笑嘻嘻额站在了李明勋面前,李明勋当即认出,这便是林谦。
林谦是林士章家的子侄,如今在台湾也是风云人物,当初林士章有意往台湾拓殖,便是派遣了林谦前往了台北,林谦调查之后,发现台北土地肥沃,不逊色于江南,而社团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击败了西班牙人不说,土著要么归顺要么赶往了深山,局势大定。
而林士章当即做出了决定,当然,身为苏州有名的士绅,许多事林士章不好出面去做,索性多耍了一手,在众多士绅的见证下,在苏州号称一族和睦,团结同心的林家竟然分家了,林谦所在的一房支系直接分了出去,如此,无论林谦做什么,旁人也拿不到林士章的把柄了。
当然,分家是做给别人看的,林士章大力支持林谦在台湾开拓产业,而林谦到了台湾第一步就是投资木材行业,社团在台北伐木,看中的是诸如橡木、柚木、樟木这类优秀的战舰用材,但是伐下来也只是阴干备用,但林谦则承包山林,采伐楠木、花梨木这等高档的建筑、家具用来,也不管阴干不阴干,运到江南就是大赚一笔,而考察了社团在台湾的种植园之后,林谦又购买了数千亩土地,移民种植,在台北已经小有规模,阿海不仅给林谦规划了一个小镇,还明确告诉林谦,如果林家能从江南移民一千户到台湾垦殖,林谦就可以成为台北行政长官区的议员,这可是实权。
“林掌柜,哦,我得称呼一声林老爷了吧。”李明勋打趣说道。
林谦笑了笑,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不多时几个仆役上前,把房间内狼藉收拾干净,又弄了些热菜好酒来,林谦说道“您实在太客气了,在这登州,为了避嫌在下称呼您大掌柜,若是在台湾,在下是得恭恭敬敬的行礼,叫一声执政官阁下了。”
李明勋直接落座,问“林老爷到这登州来所为何事呀?”
林谦咂摸了一下嘴,也不隐瞒“为的是移民,主家老爷子说了,让我尽快把台北议员的位置拿下来,还从族中又拿出三万两,还给了七八艘大船。”
说着,林谦从仆役手中接过酒杯,给李明勋满了一杯,说道“大掌柜,我不光是来移民的,方才听到您为移民的事儿忧心,身为社团下属的一员,我也得为您解忧不是吗。”
李明勋笑了笑,他倒是对此不抱指望,但是林谦下一句话直接让李明勋来了兴致“我比大掌柜晚来了两天,如今已经招募了两千移民,马上就要离开了。”
“两千!”一旁作陪的高锋诧异出声,要知道,社团这小半个月也只是招募了一千五百多人,虽说主要是工匠,比较费劲,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比不过一个小小林谦呀,纵然林家在江南有些关系,但这是在登州呀。
李明勋敲了敲桌子,对乌穆说“让老板再上几个好菜,今儿这顿饭,我请了。”
林谦连忙道谢,李明勋摆摆手“今日是要向林老爷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既然如此,林谦就大胆的说了。”林谦为的就是这事,他反问道“大掌柜以为,为什么山东乃至直隶、河南的难民都往登莱逃难?”
李明勋想了想,说道“因为登莱不受兵祸。”
林谦笑了“却也没有这么简单,只是因为登莱有希望。”
林谦打开了话匣子,喝了两杯,开始讲解,在林谦看来,难民所求不外有二,一是安定,二是衣食,而整个山东,只有登莱之地能这些,毕竟登莱是海防要地,除了山海关,登莱是军事实力最强的地方,而登莱还有粮食。
除了孔有德叛乱,登莱已经十年没有遭遇大规模的兵乱了,本身就出产不少粮食,而在沈廷扬更是改变了登莱的粮食储备,虽说废漕改海只是一个传言,但崇祯皇帝确实让沈廷扬做劫漕海运,所谓劫漕海运就是在南直隶的淮安府,截断大运河的漕粮,顺着淮河进入东海,然后装上沙船北运,这部分漕粮主要供给的是辽东的战场,而登莱是辽东战场的主要后勤基地,大量粮食存在登莱。
事实上,这实行三年的劫漕海运效果显著,每年可以向北京、登州运送数十万吨粮食,而且不用朝廷造船,皇帝只是答应给沈廷扬的船队免税,并留下三成运力让其自用。
李明勋听着林谦分析,越听越是入迷,他原本以为林谦只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却不知道其对这种国朝大事理解的这般透彻,一时之间感觉自己小瞧了此人。
“其实,难民的希望原本不值一提,而大掌柜此次前来给他们的希望更大,让他们更没有动力离开故土,迁徙台湾了。”林谦说道。
李明勋笑了“林老爷这话说的,好像是我自己害了自己。”
林谦道“话不好听,却是如此,大掌柜请想,您来到登莱,先出示了在北地宁古塔的斩获,杀东虏郡王,已经是军心民心大振,前几日更是舰队扬威莱州湾,打破东虏水师,那七八十个东虏的脑袋此时还齐刷刷的在登州南门挂着呢。百信饿不死,又感觉王师可战胜东虏,如何愿意迁徙呢?”
李明勋微微点头,道“我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故意战败吧。”
林谦哈哈一笑“所以我就说,大掌柜太把百姓当人看了,既然是人,就有想法,人聚在一起,想法更多,大掌柜的,若是想更快更多的迁徙难民,首先得把他们当牲口,如果没有这个态度,我林谦在登莱怎么七八日就招募了两千多人呢。”
“细细说说。”李明勋直接问道。
林谦走到窗边,打开一面窗户,指了指不远处街巷之间的灯火,问道“大掌柜,您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李明勋看了一眼,但见街巷之中挂着粉色灯笼,就是明白了个大概“暗娼馆、妓院之属。”
林谦笑了笑,说道“听人说,这条街原本只有家妓院,东虏入寇之后,如今满街都是。”
李明勋疑惑的看向林谦,林谦说道“原因很简单,很多富商士绅逃来了登州,他们需要女人,而更多的难民逃来登州,卖儿卖女,一个模样俊俏的丫头,在人市上只买一两银子,普通的闺女,给簸箕谷子就卖。”
房间里安静下来,林谦说道“其实大掌柜就是太过于仁善,您不只是想移民,还想把难民一家都迁徙过去,以免其妻离子散,太心善的人成不了事儿的。”
“大胆!”高锋拍桌子站起来!
李明勋抬手制止了高锋,说道“忠言逆耳,你莫要发作,让林老爷继续说。”
林谦欠了欠身子,说道“您费尽心力和钱财,从两广甚至南洋运来了大米,与其开粥棚在登州施粥,不如就地发卖,以人为交易,忠孝者发卖自己去活父母之命,无耻者发卖妻儿拿粮食果腹,以您营中之粮,购买万绝非问题。”
“若粮食卖完了呢?林老爷,下一批粮食可是要在明年腊月末才到,而更大的问题是,如此大规模的买卖人口,影响太大呀。”李明勋问。
林谦笑了“您手中有船,这明明是赚钱的买卖,怎么成了亏本的呢?买卖人口这等恶名,怎么由咱们社团担着,社团可是东番义旅呀。”
“大掌柜,只有手中有钱的士绅老爷才想着离开这战乱之地,他们希望搭船前往江南,您的船反正要下江南,不如就把位置卖给那些士绅,三百两银子给老爷们一条活路,总归不算为过吧,士绅的德性您不是不知道,到时候他们肯定给自己和妻儿、父母买票,至于那些妾室、丫鬟和仆役,肯定不管,您索性一股脑的收下,或者直接让去江南的士绅老爷用人口做船资,这样出面在人市买卖人口的是士绅,他们有自己的势力,衙门不敢查,查又能怎么样,老爷们买些丫鬟仆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灾荒年买人入府,这还是救灾之举呢。”
林谦的话一点一点敲打在了李明勋的心中,李明勋心中的一些东西已经开始松动了。
李明勋很清楚,万事开头难,移民更是如此,但是只要开了个口子,人的从众心理发作,就会顺理成章,而第一批移民安置好,让他们把消息传回登莱,会有更多人前往台湾,所以把人当牲口一样买卖,也就是第一批如此。
“大掌柜,我林谦虽然说话难听,但是有一句话我还是要说,做事何须在乎表面,您只是把那些人当牲口来买,却不是把他们当牲口来待,谣言止于智者,事实胜于雄辩。”林谦认真说道。
李明勋恍然拉住林谦的手,问道“林老爷,你是否愿意为李某操办此事。”
“这不太合适吧。”林谦有些为难。
李明勋道“呵呵,你不是有意出任台北行政区的议员吗,等你出任,你就是社团中人了,作为社团的大掌柜,最高执政官,你难道不应该服从于我吗?”
林谦恍然大悟,他知道想要成为议员,就需要有阿海或者两名以上议员提名,而李明勋身为元老,也拥有提名权,一旦李明勋提名,谁又会反对呢。
“林谦恭敬不如从命!”林谦当即说道。
“很好,我现在就任命你为台北行政长官区的代议员,社团移民局的总经办,林先生,移民乃是社团第一要务,拜托了!”李明勋郑重说道。
林谦肃然而去,脚步轻快,看得出他很兴奋,李明勋随手招过来乌穆,低声吩咐道“你派遣几个好手跟着他,看看他在人市买卖什么人口,若是精男壮妇也就罢了,如果总是挑选俊俏女儿,便给他个教训。”
“什么教训?”乌穆疑惑道。
“杀他几个亲族子侄。”李明勋淡淡说道。
兖州。
奉命大将军阿巴泰的帅帐设置在城外一处山林之中,阿巴泰坐在帅帐里打瞌睡,身边有人不断把战报念给他听,讯息多是捷报,一般都是攻占了兖州左近的县城,抓获了朱明宗室的消息。
“什么,莱州湾大败,水师覆灭?”阿巴泰终于听到一个让他清醒的消息。
“是,贝勒爷,图尔格太过轻纵,应当治他罪过。”一个固山额真说道。
阿巴泰愣了愣,说道“罢了,写封信告诉图尔格,让他戴罪立功。”
阿巴泰可不傻,图尔格可是两白旗的人,他出征在外,可不想参与皇太极和多尔衮兄弟的争端。文书展开笔墨纸砚,飞快写着回信,阿巴泰在一旁说道“让图尔格一定打开南下之路,与主力汇合,否则不足以赎其罪过。”
很快,书信写好,阿巴泰看了一眼,盖上大印让人送走了。
“渡河的使者可有回来?”阿巴泰问道。
前几日,他就派遣使者渡河,联络李自成部,想要确立联系,这本是皇太极交代的重要任务,他不知道做成做不成,但总归要做,那固山额真说道“派出了四波,回来了两波,都没有联系上李自成,打探的消息说,李自成的主力去打湖广了。黄河那边全都是小袁营的兵马。”
“小袁营?这些泥腿子,不分青红皂白,还是莫要理会了,传令下去,大军开拔,向东打,先打沂州。”阿巴泰摆摆手,像是驱赶一群苍蝇。
当初打兖州的时候,清军就和小袁营接触过,那小袁营打着救鲁王的名义和阿巴泰打了一仗,阿巴泰到现在脑袋都转筋,小袁营不是明国叛逆吗,怎么会去救鲁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