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来说,合众国在云南兵力不过两千余人,除了伪装成晋藩兵负责李明勋安的元首护卫队之外,便是陆军为元首夫人安排的卫队,其余则是为蜀藩送来的教官,但丝毫不用担心李明勋在云南的地位,有李定国和马吉翔在,躲在幕后的李明勋处于一言九鼎的位置。
李明勋在天主教方面对永历的忠告很快初见效果,永历下了罪己诏,把受洗信奉天主一事归咎于自己的糊涂和太监庞天寿的胁迫,而在另一方面,永历惩罚了宫中一些信奉天主的太监,并亲自写了国书,摆脱澳门的葡萄牙人代为递交罗马教廷,国书上写明,前次求援一事归于庞天寿矫诏盗宝行事,并非永历本意,庞天寿已死,这口黑锅算是让他背上了,而罪己诏和国书在公布之前送达了李明勋的手中,而李明勋则把瞿式耜也加入了责任人之中,成为这件事中仅次于庞天寿的罪人。
由此便可见合众国对朱明士大夫群体越来越严苛的态度了,在合众国建立初期,朱明两大政权还担当着抗清主力的时候,合众国不仅给予物资支援,还在舆论方面宣传一些抗清忠臣志士的事迹,以激励民众,但是随着国力和军力的提升,这类事情越来越少,到了李成栋反正那会,合众国的态度越来越公正,而现在,合众国利用各种机会落井下石,利用马吉翔制造冤案,利用白文选抓捕文官都是一些手段,而在天主教一事上,对士大夫的声讨和批判达到了顶峰。
瞿式耜是朱明毫无疑问的忠臣,也颇有能力,但缺是一个典型的士大夫,他有桂林大捷这类无可争议的功劳,在李成栋反正等方面也颇有臂助,但他却不是民族危亡之际所需要的英雄。
瞿式耜的污点很多,从民族感情上来讲,作为钱谦益学生的他就不被合众国舆论所喜欢,而本身还是一个天主教徒,在明宫受洗这件事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这位忠臣最大的错失在于阻挠西营出滇抗清,屡屡为难当年的孙可望和李定国,而瞿式耜死的一点也不壮烈,他原本有机会逃走,重整军队,继续抗清的,但却没有,他选择留在桂林证明他作为士大夫的气节,结果就是被俘苟活一个多月,也朋友商业互吹,留下了几十首不咸不淡的酸诗,就被孔有德杀死了,可以说,当时已经对朱明失去信心的瞿式耜根本不是为天下而死,也不是为朱明而死,他是为自己而死,他考虑的只剩下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
这也是当时那些自诩忠臣良臣的士大夫群体普遍的做派,号称求仁得仁,实际就是不负责任,与嘉靖朝时,希望被皇帝打死的而留名青史的言官是一路货色,但瞿式耜又是朱明之中少数能被用于宣传的忠臣,而击碎瞿式耜脸上的面具更能让这个民族知晓士大夫这个群体的伪善,瞿式耜被李明勋定义为于国无用,于族无助的人,那士大夫群体中就真的没有几个能拿出手的了。
瞿式耜也不知道,在他死后多年,再次坐上了被批驳的老虎凳,即便是他忠心侍奉的皇帝也不能帮他说话。
昆明。
已经是暮秋十分,庭院里的草木多半调令,池塘里散落着落叶,马吉翔坐在湖边,看着那假山,品味着枯、瘦、空的意境,一个仆人走进来,跪在地上,说道:“老爷,这是二老爷让老奴从广州那边带回来的.......。”
马吉翔拍了拍身边的矮几,不悦说道:“与你说了几遍了,日后不得在家中以奴自居,我马家如今也是新派家族,开明士绅了,怎么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那奴仆知道眼前这位老爷的样子,一切都是做给东番看的,奴仆连忙说道:“是,老爷,小人在广州时,二老爷也是这般教的,还和小人签了个雇佣契书呢。”
自从在广州时候抱住了李明勋的大腿,马吉翔便是一直以开明士绅自居,事事效仿东番,到了云南,还请了几个东番来的书吏,学习所谓新派生活,俨然是要追随合众国到底了,而永历移陛昆明之后,马吉翔一面在朝中替李明勋清除异己,一面参与广州和海外的生意,还把弟弟马雄飞派遣到了广州专门办理。
“恩,雄飞算是有长进了,不错。”马吉翔威严点头,满意说道。
仆人撤出了小院,马吉翔快速打开仆人递来的文书,看过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这里面是马家在香港和琼州两地投资的账目,收益不收益的马吉翔没有管,关键是一切投资都取得了合众国的法律任何,可以说,哪一日马吉翔逃到了合众国境内,还能保证家中富裕,更让马吉翔欢喜的是,合作的对象中不乏国有企业和元老家族,马吉翔知道,这是李明勋对自己的褒奖,原先他还想趁着为蜀藩打理云南饷务之机,弄些收益,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
看过之后,马吉翔想了一会,招来仆人,说道:“你现在去,把那几个老爷的请来吧。”
不到大半个时辰,马府的花园之中便是坐满了人,个个虽然着便服,但从容貌气质来看,却能看出是官宦出身来,这些都是如今朝中大员,虽说现在滇京的大员一抓一大把,但掌握实权的却是不多,眼前这七八位便都是了,而且也是和马吉翔一向交好的,若是从后世文人的角度来看,少不得也扣上一个奸臣的帽子。
这些人不仅是朝中大员,有些索性就是云南缙绅,亦或者与本地士绅有姻亲、师生关系的,在云南地面上颇有影响力。
马吉翔笑了笑:“这些日子,两广、东番商贾来往,还是多亏了诸位同僚了。”
“您客气,您客气。”众人纷纷拱手笑谈。
皇帝移陛滇京,云南粗安,合众国商人便是到了云南,只要利润足够,有的是冒险的商人,云南产马、铜和茶叶,而输入的盐巴、粮食,眼前这些人与合众国商人合作,或开方便之门,或者索***互惠,双方都得利。
“上次马大人叫你徐大人来,你还扭扭捏捏不肯,今天怎么来的比老夫还要早?”一个绿衣老者开起了玩笑,那徐大人讪笑两声,也是不愿多言,马吉翔在西南名声很臭,特别是在文官群体里,在安龙城中,一连杀了几十个大臣,连吴贞毓那类忠臣都是打死,许多文人士绅都不屑与之来往,只是如今时移世易,皇帝移陛滇京,马吉翔依旧是马吉翔,还能在朝中呼风唤雨,而且与东番来往密切,前者带来官职,后者得来实利,与士绅们的无耻,自有与之结交的,只不过有些人吃相难看了些。
“旧事就不提了,今日请诸位来,是告一声,琼州、香港和台北联络了一下,准备在香港成立一个滇茶茶行,生意前景很好,如今确定了一百股,给咱们滇京的同僚留了十二股,诸位可有意愿?”马吉翔笑呵呵的说道。
“茶行?”徐大人闻言一愣,众人在云南久了,也知道云南产茶,只是所产土茶多为粗鄙之人所用,与江浙、福建的茶叶完不能相比,实际上,云南的普洱等茗茶一直到清朝中叶才开始兴起,明朝末年也是籍籍无名的。
但众人也都清楚,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茶虽然排列最末了,但却也是厚利,买卖做起来那财源广进呀。
“滇茶行?怕是前途未卜哟。”当即有人不自信起来。
徐大人沉吟道:“我倒是觉得不一定,如今满清迁界禁海,江浙福建茶叶走私都是不得,东番本岛虽然产茶,却也是入不敷出,名茶没了来源,滇茶自然有销路,旁的不说,台湾何曾有过茶树,可这才几年,台湾茶已然是南洋名茶了。”
马吉翔道:“徐老真是足不出户世事皆知呀!没错,如今东南禁海,滇茶也是有销路的,不满诸位说,这滇茶行成立后第一个合作对象是中国远洋航运公司的洲际贸易船队,是卖到欧洲的,诸位可能不知道,自从中国打通了前往泰西的航线,那些西夷对茶叶是惊为天物呀,如今泰西士绅贵人,无茶不足以招待客人,厚利非凡。”
“这么说起来,那咱们只要十二股岂不是亏了,咱们身处滇地,掌握货源,该多拿几股才是。”有人不满说道。
马吉翔道:“虽说有百股,但其中四十股被中国远洋航运公司占去了,人家可是捏着市场的。”
众人面面相觑,因为他们意识到,这茶行竟然是合众国国有控股的产业,虽说在座这些人还不太了解经济之学,但也知道,若是和合众国一起参股,那和东番就再也掰扯不清了,而就此,这些人也是明白了马吉翔请自己来的意思,那就是彻底把自己这些人纳入到合众国体系内,成为合众国的人。
“马大人,怎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有人试探问道。
马吉翔摇摇头道:“不可说,不可说,天下大事,岂非我马吉翔可参透的,不瞒诸位,这是那一位的意思。”马吉翔说到最后,指了指天,他继而抬头:“哎呀,怎生说着说着,就是要变天了呢?”
变天!
众人抓住了这个敏锐的词,是啊,要变天了,在变天之前,还是要有自己位置的好,众人相互看看,他们也知道自己所在的阶层是合众国致力于消灭的士大夫阶层,虽说各藩藩地的地主士绅还未受到迫害,但已然没了什么权柄和特权,如果不在变天之前完成转型,那可就晚了。
众人相互看看,他们不明白,自己能为那个新生的国家做什么,似乎除了这一张嘴,什么也没有啊,嘴!是啊,嘴巴说出的话也是有用的,改朝换代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的人,自己人再怎么夸赞,也不如前朝人认可更得民心呀。
“这股我入了!”当下便是有人表态,正是那位徐大人,他说道:“当今时势,没钱寸步难行,于国如此,于家亦如此,我等若是崖岸自高的迂腐之徒,早就应该随几位先帝去了,何必苟活于世,商贾如何,士大夫又如何.......。”
马吉翔道:“实利一事,诸位心中都明白,如今的云南,丢了这等机会,便是没有其他的了。”
马吉翔一语惊醒梦中人,云南本就是偏僻之地,能赚钱的行当就那几个,可这不是常平年,如今西南三藩林立,掌握兵权的藩王大肆占有地方利益,这几个月大体也是有了结果,西江来的粮食由晋藩操办,盐铁由琼藩垄断,而输出之物,云南最具竞争力的便是铜,各方讨论之后,让蜀藩经营,剩余的也就是马,但合众国所需是上好种马,量并不大,而各藩也多需马匹,利益不丰,如果再抓不住滇茶这一产品,日后就彻底没机会了。
其实那徐大人也是说中了众人的心思,大家都不是什么忠臣,为大明殉葬是不可能的了,满清打来肯定是降的,为的还不是保住家业,如今合众国给了机会,不仅可保家业,还能拓展新产,日后便是西南不敌,也已经在合众国那边获得合法的身份,总归是不亏的。
“老夫也入一股。”
“在下不才,薄有积蓄,若诸位前辈不嫌弃,愿入三股。”
马吉翔笑了:“诸位一人最多两股,马某也是两股呀。”
一群人说着就是把十二股分了分,马吉翔命人上来酒,亲自给众人斟满酒杯,举杯高祝:“从今以后,诸位就与马某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了。”
“同气连枝,荣辱与共。”众人齐呼。
再次落座之后,马吉翔笑道:“诸位大人也莫要慌张,我等如今身居高位,内有两藩相助,外有东番靠山,如论如何也是不会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