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友奇听了这话,心中稍稍放心了很多,如果黄清涯都是这般待遇的话,自己罪过还会给更小一些,不过他很快想起一件事,问道:“大大人,这我能看一下吗,只看最后一张。”
“放肆,这是你能看的?”一旁的书记官呵斥道。
“你想知道什么?”何昌明问道。
马友奇老实的把黄清涯这段时日帮着士绅转移财物和家人,以及在章丘县城发炮轰击陆军骑兵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不太确定黄清涯方才的罪行是否已经计算了这些,如果没有计算的话,如今再计算进去,又是什么惩罚呢?
何昌明笑了笑,示意书记官可以给他,马友奇小心翼翼的接过来看,发现最后一页详细的记录了他所担心的那件事,不光是黄清涯做了什么,就连自己是如何配合的,出的什么主意都是记录在案,他看了之后,又是庆幸又是害怕,庆幸的是黄清涯与自己的量刑大有操作空间,但担心的又是自己的案卷了,怕是也无从狡辩了。
实际上,马友奇和黄清涯这等小人物是无法理解合众国的情报搜集能力的,虽然从两广会战开始,合众国的重心一直在东南和两广,但对于江南、中原的情报投入可是一年比一年的增加,特别是在福建搞新朝科考大获成功之后,满清占领区的所有庶民地主都成为了合众国的耳目,更不要提还有商人阶层以及安局派遣到满清占领区的密探。
“你此次前来,是想为自己和黄清涯谋一条生路的吧。”何昌明问道,这种事他见的多了,但眼前这位却是少见的,毕竟如今这个光景,满清与合众国还未曾分出胜负的。
到了这个时候,马友奇再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交代了,献出章丘、协助抓捕汉奸战犯、清剿士绅田亩钱粮,只要合众国需要什么,马友奇表示他与黄清涯就愿意为合众国做什么。
“说一下要求吧。”何昌明问道。
马友奇道:“在下与黄县令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我二人会为此尽力,但无论成败,都要免我二人家之罪,保我二人家财无虞。
只要得手,就要把我二人的家人护送到胶州或者青岛,若山东有变,当送往济州或者台湾。”说到这里,马友奇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这只是基本要求,若我二人在章丘之事中立下功劳,也请大人酌情旌奖,当然,在下与黄县令都不敢有非分之想,也请大人切勿误会。”
“你到是个实诚人。”何昌明笑了,这家伙是既要得到自己能得到的,还不想惹恼自己。
马友奇问:“那大人是答应了?”
何昌明笑道:“你的条件并不过分,我自然可以答应你,来人,去把武行武将军请来。”
不消多时,武行出现在了何昌明的面前,他身边还带着几个将校,脸上有些不耐烦,因为满清皇帝的亲征大军还没有赶到战场,未免清军怯懦不敢到青州大营来战,因此进入山东腹地作战的军队都是清军早已熟悉的番号,如今前线要求支援骑兵,武行便亲自返回胶州挑选人马,时间是很紧急的,何昌明所在的肃奸清算委员会根本与前线作战无关,他可不想浪费时间。
何昌明手里没有军用地图,随手打开了一张行政图,指了指上面的章丘,说道:“章丘县的黄清涯想要献城投降,将军以为对前线行动是否有用?”
武行本就是山东人,对本地地理早已是滚瓜烂熟,一听是章丘顿时来了兴致,如今的前线军队以高锋为首,与清军在青州大营对峙,而大量的骑兵则活动在青州大营周边,目的是封锁青州与外界的联系,因为满清援军迟迟未至,青州清军又龟缩不出,所以高锋下令组织规模较大的机动部队继续西进,除了袭扰更多的满清占领区,给北京的满清朝廷施以更大的政治压力,还为了破坏山东腹地的能够支援军事的各类资源,给满清援军造成更多的麻烦。
如今清军的形势是,北京的援军已经要南下支援了,同时来自西北地区的第二波援军也向运河西部集中,目的还是要与满清主力汇聚,武行率领的西进主力,还是为了震慑运河以西的清军。
但在山东腹地,士绅与满清官员配合,实行坚壁清野,进驻城市,而西进的大军又不能携带重武器,前线作战后勤不济,若是章丘能到手,便是把补给点向前移动了二百里,能让西进的骑兵更好的发挥作用,控制和袭扰更大的范围。
“若得章丘,我西进骑兵如鱼得水呀。”武行说道。
这个时候武行就已经看到了打扮特异的马友奇,于是问道:“你是章丘来的?”
马友奇对武行的大名可不陌生,连连点头,在武行的询问下,马友奇一五一十的把章丘的情况说了一遍,有多少兵勇,多少火炮,多少粮食,周边形势如何。
又听闻马友奇是来寻一条出路的,武行与何昌明私下商议之后,何昌明对马友奇说道:“武将军会派遣人送你回章丘,章丘左近的陆军将领曹禺也会得到命令,协助你们控制章丘,记着,一切听曹禺的命令即可。”
“那新朝能否。”马友奇还是想谈谈条件的。
何昌明拿出一封信递给马友奇,说道:“一应条件都在里面了,这是我亲手所写,你与黄清涯见面后再行商议吧。”
四日后,章丘,朝香楼。
今日的朝香楼歌舞升平,章丘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是到了,官员、士绅、商贾,人人提着礼品前来参加宴会,见了黄清涯便是道喜:“恭喜老父母,贺喜老父母,他日高升,还会有一份心意送上。”
原来,就在昨日,一个消息就在章丘城里散播开来,说是派遣去青州大营的师爷马友奇回来了,不仅安然把一万三千两的军费送达军前,得到了总督张存仁的赞许,还见到了京城来的使者,说是总督要向朝廷保举黄清涯为知府,消息一出,各家又都接到了黄清涯的帖子,说是要在朝香楼庆贺,所以也就造就了现在的盛况。
见众人如此客套,黄清涯少有的豪爽,抓起酒杯就是满饮一杯,心里却是想着其他的事,他与曹禺约定把这些人聚集在朝香楼,一招鸿门宴一网打尽的,但如今时间过了,怎生还不见有动静,他现在不得嘴上感念皇恩浩荡,心里又骂着其十八代祖宗,着实尴尬。
不消多时,楼下一阵吵吵闹闹,很快就有人砸了桌椅板凳,酒桌上的人不禁有些愕然,如今章丘县的人物都聚拢在这里,谁还敢到这朝香楼也闹事呢?一个士绅子弟骂了一声,就要下去看个究竟,却不曾想,房门一开,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只见曹禺带了几十个披甲执锐的卫士进来,个个手里提着三五个首级,曹禺一挥手,百十个首级扔到了地上,竟然是堆了一个小山,比酒桌还要高,曹禺擦了擦脸上的血,随手抓起酒壶喝了一口,对吓得有些瘫软的黄清涯说道:“黄大人,事情办妥了,您愣着作甚?”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士绅问道。
曹禺拔出标志性的刺刀,插在了那士绅面前,笑道:“你说呢?”
“你们是你们是东番岛夷!”那士绅骂道。
曹禺哈哈一笑,拦住要砍人的手下士兵,一拳把那老家伙砸晕,骂道:“别动不动玩刀子,你一刀子砍下去,这桌子菜不就浪费了嘛。”
那手下也是曹禺了老部下了,看了看满桌子的残羹冷炙,说道:“长官,您还让我们吃剩菜啊。”
黄清涯连忙起身:“不能,不能,诸位兄弟,下官这就让店家备菜,管保大家吃好。”
曹禺笑了:“做菜还需要点时间,先把这群孙子押到县衙里去,告诉弟兄们,分批来吃饭,管好城门,天亮了,挨个抄家!”
那些士兵应了一声,押送士绅下楼,楼下原本是与会者的护卫、家丁一流,如今却是都被砍杀在地,满地的尸体,竟然无处下脚,黄清涯闻着血腥气,看着满地血红,才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已经无法回头了。
一个夜晚,章丘城的主要道路已经被曹禺手下的士兵和县衙的衙役控制了,到了白天,挨个上门抄家,曹禺麾下本就有上千人,与马友奇一道又来了六百,又有黄清涯、马友奇的配合,抄家的效率非常高,控制了城门和街道,谁也跑不脱。
黄清涯昨晚便是回到了县衙,虽说他一家老小已经没事儿了,但昨晚看到的杀戮和血腥依旧让他腿肚子打哆嗦,久久不能平静,他一直把何昌明写的信当宝贝一样抱着,里面写明了,保护黄马两家家小私财平安,随着第一批抄家所得送往胶州暂且安置,另外各自赏白银五千两,如今目的达到了,黄清涯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
咚咚咚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让黄清涯吓得一激灵,他问道:“谁啊?”
“是我,师爷马友奇。”马友奇声音传来。
黄清涯赤脚跑过去,打开门拉着马友奇的手说道:“我的马兄啊,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师爷县令啊,快些进来吧,外面怎么样了,是不是杀成尸山血海了?”
马友奇笑了:“哪有,曹长官在抄家,又不是满门抄斩,从早上到现在,一个没杀呢。”
黄清涯道:“马兄,我这边妥当了,你也让家人收拾一下,让家里人先跟着去胶州吧,咱两再问问,什么时候能让咱们也走。”
马友奇安抚了两句,问道:“黄兄,这等好机会,你就不想再进一步了?”
“什么意思?”黄清涯问道。
马友奇说道:“这章丘县城,新朝也就用几个月,估摸着京城援军一到,也就该撤往青州了,可恰恰是这段时间正是你我二人的机会,你想,等这边抄家一完,城门放开,会如何?”
黄清涯道:“还用说,那位曹长官和快要赶到的武将军要以章丘为基地,四面出击啊。”
“我问的是百姓会如何?”马友奇提醒道。
黄清涯不假思索:“还如何,逃啊,不光是城里的,周边的怕是都要逃,不逃难道还要等满洲兵来砍头吗?”
如今的满清对战区的控制非常严格,如章丘这般,支持合众国的军事行动,若是被满清再得,屠杀是不可避免的,这一点在登莱、江南和东南都做过,老百姓都是知道的,但黄清涯转念一想,说道:“可若是百姓都逃走了,这章丘对新朝就没多大意义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咱们的机会啊。”马友奇笑着说道:“章丘城里人丁不下六万,周边还有几万人,实际上,新朝用兵,所需的不过是米面、冶铁、养马、蔬菜、洗刷等服务,别说十万人,有五千人服务也就是够了,黄兄,你我在章丘这些年,如何为新朝寻不得几千仆役、匠人呢?”
“这。”黄清涯还在犹豫。
马友奇道:“黄兄,我这次去胶州和青岛,眼见为实,现在的山东,新朝不缺兵,不缺钱,不缺粮,唯一缺的就是官员,特别是牧民理政的官员,你本就是章丘父母,手下又有衙役、幕僚等一干人,交通乡里,联络各处,你我联手,帮衬新朝一把,新朝见识了你我的能耐,将来未必不能谋得一官半职呀,难道黄兄真的想带着一家老小去海外过一辈子吗?
黄兄,你我都知天命的年纪了,拼了这把子老骨头,为后辈谋条出路不好吗?”
黄清涯点点头,除了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顾忌呢,他说道:“好,马兄,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马友奇压低声音:“曹长官说了,抄家三日,方可开城,这消息外人还不知道,咱们悄悄散播出去。”
“散播出去?”黄清涯不明白为什么得罪曹禺。
马友奇说道:“老百姓知道了这个消息,三天后肯定要去城门集合,那个时候,曹禺看到百姓要逃亡,以章丘为基地的计划要落空,那如何不求助你我呢,他求你我,总比你我去求他要好的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