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历30年初秋
封居城外的草场由夏季的翠绿在不知不自觉间被黄色所替代,封居城已经闹腾了大半月,四万玄甲军、六万赤尾军及十万广远军集结在封居城外。东征统帅是豫王,左军统领是广远军将军杨仲,右军统领是赤尾军将军沈咏年,中军统领是玄甲军指挥使耿彦,左军镇抚卫指挥使冯褚、武功卫指挥使顾鸿瑄、腾龙卫指挥使江笑愚;右军左衔卫指挥使何云柯、左武卫指挥使陆文轩;中军金甲卫指挥使耿彦、寒刀卫都尉夏峻茂。三军精锐大部都集结于封居城,足可见梁帝对东征的重视,浩浩荡荡的二十万人的军队,军需补给相当的重要,为此朝廷派出了司马军曹韩炳亲自押运粮草。
“封居城外五十里处就是夜龙水,是大梁和东胡的界河,入秋之后迎来了涨水期,我们东征的第一道关就是如何安全让大军渡过夜龙水,毕竟仅仅二十里开外就是东胡第一座城池乌垒城,守将是莫护,根据斥候回报城内约莫有驻兵五万。”面对着沙盘侃侃而谈的是何云柯,一身乌金铠甲衬托出精壮的身材,相貌端正,刚过而立,说话沉稳有力。
豫王很是赞同“我们陈军在封居已经接近一月,东胡不可能不知道,作为第一关他们一定会全力阻击我们渡河的,那时是我军战斗力最弱的时候。”
“末将以为先派出弓箭手保持对夜龙水对岸的压制,工兵抓住时机泅水搭建浮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说话的是江笑愚,相对于何云柯,他年长一些,窄长的脸颊上一对吊眼显得很是精明,作为腾龙卫指挥使他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说出的话也有分量。
“没错,除此之外的确也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若是等到明年开春,那时夜龙水就进入枯水期,我军渡过就容易许多了,只是圣上太过心急了。”陆文轩是在场所有指挥使中最为年轻的,说话也是直来直往,如此性子定然在朝中很难被容下,可是宣韶宁打心底里就是喜欢和这种年轻有为、直肠子的人交往。
“陆郎将还是这般快人快语!”镇抚卫指挥使冯褚作为最年长的,云鬓已然霜染,额头和眼角的皱纹仿若是刀刻般记载着岁月的流逝,年近六旬却中气十足。“作为军人以服从军令为职责,圣上既然已经下旨,我等只有全力以赴!”
“冯郎将说的是!”豫王很是尊敬这位老郎将,虽然军衔不高,但经验丰富且忠心谋国,“就按照何郎将的计策行事,明日寅时开始渡夜龙水。”
“将军,计策是末将提出的,就由末将率军首先渡河!”面对何云柯的主动请缨,豫王重重的按了按其肩膀以示赞同。
梁历30年九月初七的凌晨,寅时,夜龙水的西面乌压压的出现了一支军队,虽然人数众多,可是全军静寂无声,借着夜龙水水面上弥漫着的薄雾,工兵营率先下水,工兵们将木板扛在自己肩上,一边将木板快速头尾衔接,一边用由水油浸泡过的藤条将临时搭建的浮桥固定住,每隔八个工兵的位置在水下打下一支木桩以此来加固浮桥。
豫王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身边分别是三军的诸位将领,宣韶宁身为校尉此刻正站在队伍前端屏住呼吸看着工兵营将浮桥一寸一寸的向着夜龙水对岸延伸,在他身旁和身后不远处,师巩正渊、司衡、凌绯颜以及二十万大梁兵卒站立着,一动不动。
入秋后的荒原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这个时刻正是黎明前最冷的时候,可是所有的将领和兵卒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他们全神贯注注视着工兵。训练有素的工兵营不负众望,短短半个时辰,浮桥已经接近夜龙水的中央了。未及天亮的夜空也恰巧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光点,很快光点变得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半边天空都已经被无数的光点布满了。
敌军进攻了!对岸的东胡军队对大梁发动了进攻,漫天的光点是被点燃的箭簇,箭雨很快就抵达了正处在半渡位置的工兵们,手无兵刃的工兵们根本无处可躲,惊恐中看着带火的箭头戳进自己的身体,一时间喊叫声不绝于耳,眼看着袍泽被射死后随水飘走,更多的工兵只能一边向后退一边尽量将自己藏在浮桥之下期盼能逃过一劫,更多的箭簇射在了浮桥之上,很快浮桥就开始燃烧。
“弓箭手列队!放箭!”
在号手的呼喊之下,大梁的更为密集的箭雨开始了反击,一轮过后,第一批弓箭手退下,第二批弓箭手立刻补位,依次射击,保证箭雨一刻不停的朝着敌方阵营中射去。策略奏效了,很快对岸传来了东胡士兵们的哀嚎和呻吟,射向浮桥的箭明显减少了,工兵营抓住机会立刻补充人手加快搭建浮桥的速度。
为了保证浮桥的搭建,大梁军队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箭矢的数量是远远多于东胡军队的,在一刻不停的箭雨覆盖之下,东胡根本没有反击的力量,工兵营终于在开战后不到半个时辰将浮桥成功搭上了夜龙水的对岸。
何云柯大吼一声,率领着一万左衔卫率先冲上了浮桥进而踏上了东胡的土地。在箭雨渐渐停歇之后,东胡人立刻发动了地面战斗想要趁大梁军队立足未稳之时将其打败。莫护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一时间东胡军队冲到了夜龙水边对刚刚踏上土地的大梁军队展开凌冽攻势。
何云柯使的是一柄七丈长的银枪,骑在马上很好的将银枪的威力发挥出来,一枪就刺穿了两个冲上来的东胡士兵,将两具尸体甩开之后一个抡圆将靠近战马的敌人狠狠扫开数步之外。接二连三过河的大梁士兵加入到战斗之中,凭借着默契的配合以及个人的武技,大梁军队将战斗圈缓缓扩大。
“绝对不能让敌军度过夜龙水!”东胡守将莫护声嘶力竭的吼道,在矢拔的号召之下更多的东胡士兵冲进了战斗圈,而另一些东胡士兵则再次拿起弓箭冲着浮桥开始射击,但很快就被对岸的更密集的箭雨给牢牢压制了。随着过河的大梁兵卒的数量不断增加,何云柯也是越战越勇,左衔卫在他的鼓舞下更是奋力杀敌,战斗圈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东胡人扩展开去。
呜呜的乌笛声在夜龙水对岸响起,东胡士兵出现了撤退的迹象,莫护率领着残兵朝着乌垒城不断后撤,何云柯立功心切,立刻率领人马追击。这一幕豫王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很快江笑愚率领腾龙卫、冯褚率领镇抚卫分别渡河加入战斗。
“耿彦!”
“末将在!”
“率领金甲卫守住浮桥,护住大军退路!”
“是!”
工兵营开始修复部分被烧毁的浮桥,耿彦带着一队人马渡河守住了东胡一边的桥头,对岸的战斗声音不绝于耳,从寅时开始直到辰时才渐渐减弱。宣韶宁踮起脚尖瞪大双眼见到对岸出现了左衔卫的兵卒,其中一人身披黄色铠甲骑马来到夜龙水岸大声呼喊道“乌垒城已经拿下!”
短短几个字让夜龙水这边的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豫王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未参战的士兵们齐声呼好,首战的胜利极大的鼓舞了士气,已经参战的兵卒很以自己为荣,未能参战的磨刀霍霍。持续了几个时辰的战斗,大梁联军付出了伤亡不到一千人的代价就夺取了东胡在夜龙水岸边的乌垒城,这为接下去深入东胡作战打下了基础,让大梁军队在东胡地界有了据点。
“东胡的战力不堪与我军相比,将军,我们趁热打铁继续进攻夺取乌垒城八十里外的新雅城!”回到大梁地界之后,取得首战胜利的何云柯显得很兴奋,对于接下去的战斗也是信心十足,于是乎积极的谏言道。
“此刻军心团结,的确是一鼓作气的好机会,不过东胡人战斗力即便不如我军也绝不可以掉以轻心!”年长的冯褚更为谨慎,“新雅城距离乌垒城不远,但是这途中是从荒原向森林过度的阶段,此刻新雅城一定已经收到了乌垒城战败的消息,难保他们不会在半途埋伏。”
“而且根据目前我们所知的,新雅城的守军达到十万,此城城高垒深,易守难攻,接下去只怕是一场恶战!”夏峻茂赞同冯褚的意见。
“新雅城必须要拿下,不然首先我军绕路就需要多出两日的时间,且留新雅城在我军身后无疑是一个不安定因素。”江笑愚站在何云柯一边,认为必须先攻下新雅城。
看着几位主要将领面对接下去的战斗策略莫衷一是,师巩正渊看了看沙盘后开口道“各位,从沙盘上来看在距离新雅城东南五十里处也有一座城池,”所有人均被师巩正渊的话吸引,将目光投向了沙盘上标记着“戎弥”的小城池。
“这里?”一直没有发言的武功卫指挥使顾鸿瑄仿佛受到了启发“此城恰好建在两道山脉之间,越过此城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非常有利于骑兵奔袭,进出这片森林的唯一通道就在这座城池的脚下,这位校尉好眼力!”
师巩正渊朝宣韶宁眨眨眼,后者立刻脑中闪过了一道闪电“哦,末将倒是有一个主意,说出来让大家探讨!”在得到豫王的肯定之后,宣韶宁说道“我们的关键在于夺取戎弥城,在这之后才有利于大梁骑兵驰骋,那么对于新雅城我军未必非要通过战斗来攻取而是可以围而不攻使其不能向外传递消息也不能出兵援助戎弥城即可。”
“对啊!围困新雅城直到弹尽粮绝,到时我军再拿下就轻松很多了!”司衡首先反应过来,兴奋的叫道“不过这样一来就需要兵分两路了。”
“宣校尉此计甚好!”豫王赞许的表扬了宣韶宁,“我军就兵分两路,一路佯攻新雅城目的就是将其围困住,另一路强攻戎弥城,务必将其拿下!”
在豫王的安排下,沈咏年率领左衔卫和左武卫围困新雅城,杨仲率领武功卫、腾龙卫和寒刀卫、金甲卫进攻戎弥城。开战首日即拿下乌垒城对三军将士是极大的鼓舞,仅仅在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即开拔奔赴第二战场。新雅城建在丛林之中,赤尾军大张旗鼓行军到达城下即开始迅猛攻城造成势必要拿下的样子,而广远军和玄甲军趁乱跨越山脊绕开了新雅城直扑戎弥城,兵贵神速,十五万大军各自携带干粮,绝不埋锅造饭,日夜不停奔袭,终于在第二日的晌午抵达了赤鬼谷。
“撇开战争不说,这赤鬼谷的名字虽然难听,可是风景实在是一等一的美啊!”司衡面对眼前的风景不禁感慨,不用刻意附和,在场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感受。
赤鬼谷两岸夹壁,岩石呈现出血红的颜色,从峡谷顶端到谷底落差超过百尺,峡谷底部有溪流淙淙流过,覆盖满谷的脆嫩草地和葱茏的树木,尤其是遍地的野花吸引了成群的蜂蝶流连其中。赤红的绝壁搭配上青葱的谷地和蔚蓝的溪水,好一番世外美景,若不是因为战争,不少人都想卸下铠甲,用清水洗去身上的污渍,躺在草地抬头看看蓝天,美哉美哉。
“我想就是因为这血红的岩石才会被称作赤鬼谷的吧!”凌绯颜毕竟是女儿家,面对美景耐不住心生向往,原本严肃的表情此刻在午后阳光照耀下变得分外可人,看得一旁的司衡眼都直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安浩然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你所说的不过是‘赤’的来源,却少了‘鬼’这部分的解释。”
“安都尉,你倒是给解释解释呗!”司衡饶有兴致地问道。
“谷地里的美景大家都看到了吧,美则美矣,可惜却是个毒窟,就拿那溪水来说,你们不觉得此刻远看显得太过蔚蓝了么?”见到众人点头,他继续道“那是因为溪水有毒,你们往东南方向看,看见远处那个半断的山峰了么?”
顺着安浩然的指向,几人朝那方向看去,在他们脚下的山丘不远处有一座算不上高耸的山峰,山顶仿若被人用刀切割了一般呈现平平的走势,难怪安浩然会称呼其“半断的山峰”。
“此溪水就是发源自那座山峰,据说那山峰的顶端有一个巨大的湖,湖水也是这般蔚蓝,从山峰流出到达这个山谷,溪水对人畜毒害极大,若是喝下一口,不出半时辰便会毙命。而那些受溪水滋养多年的草木同样含毒,误食或是被刮伤下场也是一样的。”
“这”司衡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您又是如何知晓的?”师巩正渊问道。
“我生在封居城,自小就开始接触东胡人,同东胡人做些小生意,其中不乏草药,说起来应该是毒药,可他们偏偏是某些方子的君药,想来胭脂姑娘一定清楚吧。”
安浩然突然将话题抛给了一直跟随在宣韶宁身后的胭脂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自从胭脂的方子救了封居城的军民之后,她的能力已经得到了三军将士的认可,因而此次东征虽然宣韶宁不同意,可她还是说服了三军统帅成功跟随着大军来到了东胡地界,宣韶宁始终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看到有人点到了自己,胭脂站出来说道“安都尉说的没错,此刻我们站在山丘之上向远处眺望,仅仅是目力所及的地方我就看到了几种中原难觅的毒草,那个一支茎上开着七朵紫色小花的叫做七紫断魂草;在它边上个头高挑,在顶上开出一朵硕大的橙黄色盘子状的花对的名为笤子丝,仅仅这两种就价值不菲。”
“你不是说是毒草么,怎么还价值不菲了?”司衡充分发挥好问的秉性。
“因为他们分别是两个常用方子的君药啊,紫金草膏中的‘紫’就是七紫断魂草,另一个雪笤四致汤中的‘笤’指的是笤子丝,这两个方子可是经典,分别是治疗外伤和理气调体的圣药,况且这两种毒草都是两个方子之中的君药,中医用药讲究君臣佐使,它俩的地位可想而知了吧!最最难得是这两味毒草在中原不出产,这下你明白了价值不菲的意义了吧!”
听完胭脂的讲解,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宣韶宁亦是赞赏不已。安浩然说道“带上胭脂姑娘真乃是上上策!”听到安浩然的表扬,胭脂很是骄傲的挺直了腰肢,对着宣韶宁使了个眼色,惹得宣韶宁摇摇头微笑。
“我们弄明白了这峡谷的名字来历,也知道了这峡谷背后的潜藏的危险,可大家更要注意的是在峡谷顶端的那个城池。”师巩正渊将手朝着峡谷中间指去。
戎弥城建立在赤鬼谷中间一个高起的山丘之上,赤鬼谷整体犹如两个开口朝外的喇叭,喇叭的尾端相互连接,而喇叭的开口分别朝向两边,造就了谷口开阔、谷中心狭窄的地形,戎弥城就建在峡谷中间最为狭窄的高地之上,死死扼守住了咽喉要道,赤鬼谷两侧的山峰陡峭异常,因而军队想要通过峡谷只有中间这一条道,东胡人选择在此处建立戎弥城可谓是极具眼光,戎弥城可以算是易守难攻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