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朱棣的胀的通红,伸手便要撕,好在李彧出手快拦了下来,“王爷不可,”顺手将信接了过来,“王爷若是撕了,日后万一蒋指挥使找我要信,我就说不清楚了。”
朱棣两眼通红,胸口剧烈的起伏,狞笑着说道:“鼠辈胆子可真不小,竟敢擅自敢监视藩王,本王一本参奏上去,你们两个都得掉脑袋。”
“擅自?”李彧一笑:“王爷请想,下官难道不知道监视藩王这种事会掉脑袋?他锦衣卫指挥使会不知道?我们胆子再大,敢擅自做主?”
朱棣心里已经想到了是谁在幕后指使:“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通信的,多久通一次信?”朱棣咬牙问道。
李彧答道:“您来北平之前这些事是没有的,您来到北平后不久,给我的密信也跟着到了。给我所有的密信,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蒋浣的亲笔信,他要求一个月通一次信,报告您的所有情况,当时蒙古人已经打了过来,虽然当时军情紧迫,但我那两个月仍然按时写信,想必别的藩王那里也差不多吧。”
朱棣沉默良久,李彧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锦衣卫和布政使监视自己,到底是父皇的授意,还是那边在暗中搞鬼?如果李彧的话是真的,那此人确实对自己太有用了,那么还要不要按照原计划办?
李彧虽不知道朱棣此时心中所想,但见到朱棣犹豫不决,便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产生了作用。关于这次会面,李彧是有自信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筹码足够让朱棣动心,否则他也不会主动投奔了。他也清楚现在不必催促朱棣,让朱棣想明白里面的厉害关系,对自己更有利。所以李彧慢慢端起了桌上的茶,开始悠闲的品茶。
朱棣十分纠结,李彧此刻拿出的信和复述的情况,不仅出乎意料,更让他动心,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意味着机会还是更大的危险,完全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房间内出奇的安静,两个人都在沉默,不同的是,李彧主动选择沉默,而朱棣是无法做出选择的被动沉默。
屋外的一个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烦请您通禀一下,下官陈舒拜见王爷。”
门外的家仆还没进屋,朱棣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请陈大人进来吧。”
陈舒进来,朱棣和李彧都端坐在原位,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陈舒告罪道:“小女给王爷填麻烦了,区区小事耽搁王爷的正事,恕罪恕罪。让王爷久等了,现在下官开始汇报案情吧。”
朱棣点头。陈舒开始陈述。
从燕王府出来,陈舒很是迷惑,燕王在听自己汇报案情时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多次走神,更奇怪的是,自己汇报完了,朱棣竟然连说了好几个不错,还鼓励自己接着好好干,可是案情根本就没什么进展啊,燕王这样夸奖,听起来倒像是讽刺自己无所作为一样。加上王妃平白无故的赏赐女儿那么贵重的东西,难道燕王真的有意拉拢自己?又或者由于姚光启是燕王门下,燕王认定姚光启与女儿关系密切,想通过这一层关系收服自己?
陈舒正在琢磨,突然见前面的李彧回转身:“老陈,看不出来,原来你跟燕王走的这么近,走,到我府上坐坐,平日里公务繁忙,难得一聚,今日趁此良机,到我那喝口茶如何?”
李彧盛情相邀,陈舒犹豫了一下,笑着回到:“本该是在下请大人的,哪有大人请下官的道理。”
李彧一把拉起陈舒的手:“总是那么气,走,我那有新茶,咱们走着。”
王陈二人去喝茶不提,此时的王府内,就在朱棣与李彧刚刚会面的那个房间里,朱棣与姚光启正在激烈的争吵。
“你怎么知道李彧不是在骗你,他编出那番话无非是想让你接纳他,用你燕王的名号保全他自己!”姚光启情绪激动,言语也很激烈。
朱棣很自信的答道:“讨价还价,主动示好的一方必然弱势,李彧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若没有绝对的把握,怎么可能主动示好,他就是知道自己筹码的分量才敢主动投靠。况且我看人一向不走眼,他若撒谎,绝不会那么自信,言谈间断不会那么镇定自若。”
姚光启立即反驳道:“他之所以自信,是因为我们根本没法戳穿他的谎言,他与锦衣卫指挥使蒋浣通信,我们找谁核实?蒋浣吗?谁都证实不了!他这个谎言的高明就高明在这了,我们没法核实,就不能证明他撒谎,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姚光启此刻已经无法控制情绪,语调越来越高。
朱棣虽然觉得姚光启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他相信李彧所说的是实话。除此之外,朱棣还有一条更重要但却不能明说的理由,他不想拿此事冒险,万一李彧说的是真的,一旦错过这个收服李彧的机会,那以后恐怕就很难再有了。还有一点是朱棣刚刚想到的,干掉李彧容易,但新来的布政使一定还会接到锦衣卫的指使,一定还会成为朝廷的耳目,而且自己做掉了前任布政使,继任的布政使一定不敢跟自己来往了。
有了这三层心思,朱棣宁愿信其真,也不愿相信姚光启的质疑。
朱棣当然不能说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所以只能强自辩解道:“你不也说李彧不是最大的鱼,后面可能还隐藏一个更大更神秘的组织吗?”
姚光启虽然没猜透朱棣的心思,但他知道朱棣真的动了心:“李彧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是国家的蛀虫,朝廷的硕鼠,这样的官员,万万不能收留,退一步讲,此人唯利是图,就算他眼下是真心投靠,他将来也会为了利益出卖你,反咬你一口。况且他身后那个组织太过庞大,眼下我们不宜与那个组织公然作对。”
姚光启这几句分析戳中了朱棣的痛点,朱棣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容我先想想。”
七月末,杭州,铁佛寺。
农历七月份正是杭州最热的季节,而中午正是一天中最酷热难耐时候,热到西湖上的游人都稀稀落落的,热到寺庙里都没有多少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了,热到参禅打坐的和尚都打起了瞌睡,整个寺院里除了几个和尚微弱的呼噜声,再难听到其他声音。
就在这安静的晌午时分,一支鸽子的咕咕叫声打破了铁佛寺后院的寂静,一个年轻的和尚艰难的用胳膊支撑着脑袋,他已经准备梦会佛祖和周公了,但他一听到鸽子叫,瞬间精神了过来:“你回来了。”年轻和尚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鸽子眼前,顺手抓了把米撒到鸽子眼前,熟练的解下鸽子腿上的细绳,拿起纸条,飞也似的向方丈的院子跑去。年轻和尚跑的很快,看得出来功夫底子不错,跑了几百步来到方丈院门竟然脸不红气不喘。
方丈的院门外守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瘦和尚,见年轻和尚跑来,刚要伸手阻拦,却一眼看见了年轻和尚手里的纸条,张口问道:“哪里的?”
年轻和尚伸手将纸条递过去,低声说道:“北平的。”
那瘦和尚接过纸条,二话不说,转身推门进了院子,来到正堂门外,轻轻敲了敲门,同样低声说道:“北平传书。”
门开了一条缝,从里面伸出一个手,一只白胖的手,接过纸条,随即门又关上了,屋内接过纸条的是个又白又旁的和尚,这和尚转身,低头向里面的内间说道:“宗主,北平来信了。”
房间里传出一声长长的哈欠声,这声音里带着不情愿和无奈,午觉被吵醒了,他显得很不情愿:“念吧,我听着呢。”
白胖和尚打开纸条,看完略皱了皱眉:“北平那边说,李彧最近动作频频,私下里勾结不少人,还跟燕王朱棣走动频繁,看样子是要改换门庭,金堂主怕他出卖咱们,请示是否要除掉他。”
里面的人再次打了个哈欠,这才缓缓说道:“之前李彧就在私下里搞小动作,我念他这几年也给宗里办了不少事,就容下他了,可如今他是越来越放肆了,不管管不行了。把这个消息传给副宗主,听听他怎么说。”
白胖和尚恳切的说:“宗主,您不能总是纵容副宗主,他现在越来越跋扈,很多事不请示您就擅自做主,很多下面的兄弟都认为现在是郭副宗主管理一切事务,他们还以为您不管事了呢。”
里面的声音再次传来:“那你说怎么办?”
白胖和尚说道:“很多事不必让副宗主知道,您独自定夺,更不必给副宗主那么多权力,万一有一天…”
里面的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副宗主毕竟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我儿子的命,我俩曾歃血为盟,永不相负,如果我那么做,他会寒心。想当年,先王就是让手下寒了心,最后才没斗过朱元璋的,我不能重蹈覆辙,这几年本宗能发展到现在不容易,我不能内耗。”
听里面的人如此说,白胖和尚微微叹了口气,摇头转身走了。
一天后的山东,副宗主收到了杭州转来的字条,副宗主毫不犹豫的给北平分堂写下了回信,一旁的山东分堂的副堂主笑嘻嘻的拍着马屁:“宗主越来越倚重您了,宗里的大小事务十之七八都要转给您办理,听说宗主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再过两年,您就是我们的新宗主了。”
副宗主瞪了副堂主一眼:“这里是衙门,闭上你的臭嘴,怕别人听不到吗?还有,将来谁做宗主这样的大事,轮到你来嚼舌?办事去吧,不用回宗主了,用驿传的快马送北平,立即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