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脚七是个有弱智倾向的大孩子,但这家伙良心超好,他做过学徒,有一定木工基础。
赵诚做官后,鬼脚七制造了一台书桌送给赵诚当礼物,仔细观察发现工艺还不错,技术含量是有些的,阿七最大的特点是耐心细心。
这两个心是把任何一件事做好的前提,比重比智商还大。根据这认知赵诚得出了一个判断:他以前被木工作坊开除不是因为做的不好,是被其他学徒下绊子排挤、让他看起来做的不好。
目前赵诚已经搬入了县尉“办公室”,堂中摆放着鬼脚七送的那台书桌,上面放满了贵池县卷宗。
美中不足的是和其他领导相比,赵诚暂时没心思和财力布置几个书架并塞满藏书,有书吏提醒说“领导,摆放一些名著藏书哪怕不看,也会让您显得更有学问和格调”。
这尼玛……
赵诚吃饱撑了,更具后世玩单反穷三代逻辑,在这时代玩藏书会穷五代。王安石这么穷就是栽在这事上的。
不论古今中外,想把官做好总会很难,但做官也总能让人心情很好,因为可以决定很多事、甚至很多人生死。
书桌上摆放的,大多是等待赵诚签署的行政命令或司法文件,这些东西是挑战,是烦恼,同时也能让人很高潮。因为当你有权利签字决定事务时,一定会有这种高潮感觉。
县尉的职责简单来讲,管的事比以前多些但区别也不是很大。要说本质区别,在于相关业务上一但赵诚签字,那就是大宋的行政命令和司法文件,只要没被老裴推翻否定,就是要执行的东西。
但以前的副秘书长职务,其本身签字后不具备行政效力。或许会有人执行,但依托的是其他人给面子。
鉴于县衙建制和机构并不复杂,赵诚治权大抵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县检察院、城管局、监狱局啥啥的集合体。顺便,肯定算个常1委。
朱孝管另外的几口子,譬如财政、税务、粮食储备等等,除了是豪商大族、拥有坐塘鱼的特质外,朱孝他当然也是常1委,并且依照规矩,他的排位在赵诚之前,理论上算是第一副县。
风尖浪口的池州中心贵池县,现在的形势非常暧昧。
透过侧面的窗户,赵诚能清晰看到窗外院子里的鸟语花香,办公环境是大幅改善了,烦心事却更多。通过这满桌等待签署的文件,赵诚所看到的是池州各大帮派利益体间的纠葛。
简单讲,大宋到了这年景已经不再年轻,一百多岁了。
依照大宋的政治制度而言,这年纪已经足够形成家族、帮派、商号的开枝散叶,且把圈子、利益、阶级等牢牢的进行固化。也就是说,贵池县的问题不再是简单人和人的问题,而是集团化问题。帮派与帮派,族群与族群间的纠葛。
譬如现在的一大堆刑案卷宗,它根本不能当做个案对待。赵诚几乎没有兴趣看下去,无非就是陈家的人,想把王家的人弄进去。朱家的人,又想把刘家的那个谁谁给搞死。不一而足。
但本质很简单:像是小说中的祝家庄想把扈家庄吃掉,如若不从,祝彪就动用势力,从官府层面把扈老太爷找理由弄进号子去。
这个年景就这样。
倘若继续过度下去,官府公信力进一步降低,吏治进一步失控,祝彪们的吃相就会更难看,他连走官府程序的步骤都会跳过,会直接用屠刀让扈家庄害怕,顺便要求扈三娘做童养媳。控制其他家后,送点钱给知州大人,搞个合法的三庄联防拥有私人武装,成为半化外山寨。
当然客观的说,哪怕这样他们也比梁山吃相好看些。
阐教大神张教主没乱说,梁山那一百零八人真是妖星,除了少数几个外,基本都是杀人放火的通缉犯在抱团取暖。
《水浒》之所以是名著不是因为“好汉聚义厅文化”,而是因为它一定程度上折射出了当时的社会形势和社会文化。
现在大观元年,暂时还没到“祝家庄”那种程度,但初形已经出现,且正在朝那个方向加速。
真过度到那时,大宋的财政也就真的崩溃了,很简单的道理是:一但真形成了祝家庄,还指望它缴纳税款给朝廷?
绝逼不可能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它那样的实力在那种形势下,该缴纳一万贯时,祝彪只会缴纳十贯,给官员一百贯,并假惺惺的承诺“不会来抢你官府府库”,以此来显示他和梁山的区别。事实上这也是祝彪和梁山的唯一区别。
从这些来说,北宋末年形势和明末有些相似处,大量的生产力和财富集中在庄主员外官员们的手里,朝廷则财政崩溃军心涣散。
通常而言,这种时局指望初来乍到、只会念书的书呆子秀才解决这些问题,无疑是痴心妄想。普通书生在这位置上最好的结局是:全身而退不背锅死于意外就是胜利,顺便,必须做各大帮派家族的傀儡图章。
这其实就是管子、或者张纪?在讲堂上所说的“言是而不能立,言非而不能废,有功而不能赏,有罪而不能诛”——有枪杆子就有政权。
当大宋的枪杆子没发挥作用时,到现在,看着这些等待签字盖章的卷宗,赵诚也就明白了为啥有如此多的山寨,如此多的逃户?
这事和官府有绝对关系,但他们不是在躲官府。
没读懂这个问题,以为他们真的是逃避税役,就属于没能读懂赵宋政治。其实官府的税虽然也不少,但大多数(通缉犯除外)真不是躲官府,而是躲不受控制的董建武、或祝彪们。
官府一定不是好东西,但不论那个官府毕竟是要点脸和底线的,然而董太公祝太爷们的吃相就未必好看,当官府不作为不能保护民众的时候,面对那些杀伐果断的祝彪们,平民还真的只有跑进山里躲起来一条活路。
“书生我也算明白了。”
始终在发呆的赵诚呼出一口气,自来到大宋通过学习观察,上任以来也用功,结合这些积压成山的文件,这算第一次弄懂了这年景大宋的病根所在。
“大人,不知道您明白什么了?”
如履薄冰等候在堂里的刑房押司赵青明尴尬的道,“我只知道,积压如此多的文件,您要是再不签署,恐怕不是好事。听传言,州衙王黼王曹官正在督查这方面,还和您有矛盾,贵池县肯定是他重点督查的范围。”
“他查个蛋!”
赵诚现在多少有些流氓态,背着手快速走来走去的,“他不是我的领导,除业务沟通外,他有个几把的管辖权。我的领导是裴知县,不是什么污糟猫王曹官。这是我贵池县政务,不是他的业务。”
“额……好吧,您高兴就好。”
赵青明神色古怪了起来,“但就算不管他王曹官。现在形势暧昧,各大家族纠葛,您积压如此多的文案于此不处理,他们火气一大,恐怕会生出乱子来。”
赵诚一摆手就把满桌子的文件掀了,“他乱就让乱,有了理由又有乱子,我才有借口给他们治病。这里是执政公器,我是朝廷官员,不是这些人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