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黄世子、许兴运,都属于大夏的能人,深知断这种没有人证的案,又必须让周围不明真相外国商人们心服口服,实在是难上加难。
对于国内这种无头公案,一般的做法是···大刑伺候。
没错。
就是打。
对这种没有人证物证,对方又胡搅蛮缠的案子,大夏一般官员的办法,就是打。
狄亚杰也杀气腾腾向前一步,拔出长刀,大喝道:“柳首辅,请将这些草原突厥国无赖泼皮,闹事之人,交给我审讯!不出半日,他们若是不招,我情愿领罚!”
他自信,在他的酷刑之下,哪有不招之人?
但柳川摇摇头。
眼下,特穆尔托之所以如此猖狂,就是因为仗着草原突厥国人的敏感身份。宗正卿在锦囊妙计中说得清楚,谅大夏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对草原突厥国商队大刑伺候,否则就算审出真相,各国商队也会心存忧虑,不服结果。
宗正卿这计策最恶毒之处,在于让大夏没法自澄清白,有理说不清。
黄泥落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柳川身上。
柳川与特穆尔托对视一眼,结果却看到对方对他发出挑衅。
柳川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我柳川的名声,还没有传到草原突厥国,人家还不怕我啊。今天,本首辅有必要让草原突厥国人领教领教,我的手段。”
旁边的许兴运和姜黄世子,同时打了个激灵。他们可都曾经与柳川为敌,也被柳川血坑过,领教过柳川的手段,那真是整得你不要不要的,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许兴运和姜黄世子,以幸灾乐祸、充满同情的目光看向草原突厥国人特穆尔托。
别看你现在蹦的欢,一会柳首辅给你来个深深的套路,看你死不死。
特穆尔托看着大夏官员们对他们纷纷露出迷之微笑,不明所以脸:“???”
柳川走了出来,站在那大夏商人身边,淡淡道:“本首辅知道,你是冤枉的。本首辅自会替你做主!在我大夏的国土上,没有任何人能冤屈我大夏子民!”
这话,柳川说的掷地有声。
那普通商人,感动地热泪盈眶啊。
刚刚他听着大夏官员们窃窃私语,准备让他背黑锅,心中一片死灰。
眼看草原突厥国人胡搅蛮缠,事态不断升级,大夏当官的为了保乌纱帽,息事宁人,牺牲掉他一个升斗小民、区区布匹行掌柜,看起来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自古,这种事情不知凡几。
连商人都觉得有些绝望了。
但内阁首辅柳川却站出来,一言九鼎告诉他,大夏绝不会在自己国土上,牺牲冤枉任何子民!
这话,虽然很普通,但落在工业基地义愤填膺的百姓工人耳中,简直如雷贯耳,人人振奋!升斗小民,从来都是被牺牲、被冤枉、被作践的对象,他们何曾听过柳川这般“绝不冤枉任何百姓”的豪言壮语?
这些老百姓和商人,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身为大夏子民的自豪、荣耀!
柳川转向大夏官员们,一字一句道:“一个国家,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子民,任由别人栽赃诬陷泼脏水!哪怕这个国家再强大,再繁荣,在子民心中,都没有任何归属感!我们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义不容辞、保护子民的责任!”
大夏官员们纷纷羞愧低头:“谨遵首辅之命!”
姜黄世子浑身激动地发抖,柳川的话,深深符合圣人之道,让圣人门徒姜黄世子彻底燃起来。
“不愧是柳首辅,姜黄受教!”
许兴运冷哼一声,暗中撇撇嘴,看到一旁姜黄世子的激动模样,嘀咕道:“毕竟还是年轻,不知道柳川的套路深啊。”
许兴运可做了一辈子官了,严正刚毅,柳川豪言壮语没法打动他,不过他对柳川如何帮助大夏商人洗脱冤屈,充满好奇。
要知道,这案子不是过去判断卖油翁铜钱之类的案子,还有迹可循。草原突厥国人可是根本没给银子,无中生有的。
柳川的话,落在特穆尔托等人的耳中,特穆尔托也是一愣,与草原突厥国人们面面相觑。
宗正卿大军师的锦囊妙计中,可是说的清楚,大夏官员都是一群草包,只知道息事宁人。一旦自己无理取闹,无中生有,他们多半会牺牲掉某个店铺或者老板,勒令他们赔偿自己。
如此一来,自己固然得到了实惠,更让大夏坐实了“奸商遍地,欺压外商”的罪名。
这正是宗正卿的毒计。
他作为大夏的秀才,对大夏的积弊很清楚,对当官的尿性也很明白,按照他的毒计,在工业基地败坏大夏信誉名声,绝对是十拿九稳。宗正卿的秉性,绝对对得起他启蒙恩师对他的八字评价—“才高,志大,德疏,怨重”。
可惜,他忘了,是柳川亲自坐镇工业基地。
柳川本身就是官场一个奇葩存在,手握大权,但又不是死读书,喜欢走弯道超车。
柳川有各种办法,把这毒计让特穆尔托和草原突厥国人吞回去,甚至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此时,商户已经感激涕零,躬身道:“柳首辅,也是我大意了,没有叫进几个证人来,才给这些草原突厥国人胡搅蛮缠讹诈的机会。这次就算让我赔偿一百两,我也认了。”
他感觉自己一个小小商户,麻烦当朝首辅,实在是让他心中有愧。
柳川肃穆:“工业基地,讲求的是信誉,无论是卖家买家都要有信誉,不是你的错,那你就不必认错。”
然后冷眼看着下特穆尔托:“我大夏朗朗乾坤,岂容魑魅魍魉横行?”
特穆尔托听后不干了:“柳首辅,您这是指桑骂槐?当着和尚骂秃驴?骂我们坑蒙拐骗呢?”
柳川微微一笑:“你的汉语说的不错啊。”
“大军师教的。”特穆尔托满不在乎道:“我师父就是宗正卿。”
“难怪你这么刁钻。”柳川冷哼一声:“也难怪你跟他一样泼皮无赖,投机耍诈!”
特穆尔托被柳川骂的一脸黑线,叫道:“快点将商户骗走我们的银子,或者布匹给我!否则大夏就是不讲信用,欺骗外商!”
周围的外商们一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
而那些草原突厥国人骂得最欢。
柳川却用不怒自威的冷厉眼神,一一扫视而去。
所有人被柳川这一扫,心中发虚,自动安静下来。
柳川淡淡道:“特穆尔托,我这就开堂审问此事。如果你们确实被骗银子,我大夏十倍赔偿你,如何?其他外商有遭遇大夏商人欺骗的,也可照此办理!”
特穆尔托听了更加洋洋得意。
之前坑一个商户,未免不过瘾,如今柳川代表大夏,承诺可以十倍赔偿,这是便宜买卖,为何不做?
他连连点头:“好!大夏这个态度,我们还可以接受!”
周围的外商,看到柳川如此坦坦荡荡、公开表示,甚至承诺由朝廷十倍赔偿,外商们纷纷点头致意。
“嗯,柳首辅这个态度,很有诚意!”
“我从没听说过,有国家朝廷对外承诺,在本地被骗还有朝廷十倍赔偿。”
“这么一说,我们就放心了。”
“大夏看起来很有信用啊。那商人似乎也不像是会坑人。”
柳川却话锋一转,眼神一冷看着特穆尔托道:“但!如果本首辅证明,是你们刻意诬陷大夏商人,刻意给大夏泼脏水,砸大夏金字招牌!本首辅也绝不轻饶!你可服气?”
特穆尔托目瞪口呆。
怎么这柳川说变脸就变脸?刚才还是笑容可掬,一眨眼就变成了铁面无私的黑阎王?
他有心拒绝,但周围的外商们都盯着呢,纷纷笑道。
“柳首辅这话,没毛病!”
“既然受了委屈,害怕什么?我们都盯着呢,决不让你们吃冤枉!”
“答应啊!怕什么?”
特穆尔托陷入了深深的自我矛盾。
答应吧,他怕自己露陷被发现,后果严重。
不答应吧,就显得自己心虚了。眼看自己之前气势汹汹、一副受委屈被骗的样子,就要不攻自破了。你受了委屈还怕人家给你做主啊?
周围的草原突厥国人,心思单纯,对特穆尔托说的谎话信以为真,倒是纷纷怒吼起来。
“怕什么?去!”
“我们草原突厥国汉子,光明正大,从来不怕讲道理!”
“要是这柳川不地道,不主持公道,我们再闹事不迟!”
特穆尔托被逼上了绝路,退无可退,也只好一咬牙,对柳川道:“我们接受裁决!但柳首辅你不许刑讯逼供之类,我们肯定不接受!”
柳川笑眯眯道:“你放心,有这么多外商看着,本首辅只问案,不动刑,一根毫毛都不会动你们。”
双方达成一致,柳川立即在工业基地县衙门,以当朝首辅的名义,升堂断案!
他的背后头上明镜高悬牌子高高挂起,大夏官员两排站立,一水杀威棒,肃立两旁,齐声虎吼:“威——武!”
当真是威风凛凛!
他的一左一右,分别坐着姜黄世子、许兴运两人,许兴运是素有神断之名的刑名能吏,不怒自威。
如狼衙役,似虎捕头,明镜高悬,朗朗乾坤,光是这份气势,就震慑群小!
特穆尔托等草原突厥国人,还有闹事的外商,光是看着这柳川拉开的阵势,无理取闹的气势就天生消去三分,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三分。
这就是大夏统治的智慧。
故意将公堂台阶弄得高高的,架子摆的足足的,让告状的、有罪的,一进衙门口就感觉矮了三寸,当然伏低做小,审讯难度也大大降低。
这就是心理战。
特穆尔托和那布匹行掌柜,走了进来。
布匹行掌柜,二话不说跪下:“小民许林元,在工业基地经营一家布匹行。却被草原突厥国人无故讹诈,请大老爷们做主!”
柳川微微颔首。
特穆尔托却梗着脖子,腰杆挺得直直的,不肯下跪。
他是狡诈之人,深知这给柳川一跪下,气势可就彻底没了,还怎么狡辩胡搅蛮缠?
他大声道:“我是草原突厥国使者,代表可汗而来,不能跪大夏官员!”
工业基地官员顿时为难。
这外交使者,确实有这个权力。
但柳川只是冷笑一声,惊堂木猛然一拍,啪一声脆响:“狡辩!你既然是代表草原突厥国可汗,为何没有国书?没有参合?又为何不去京城朝见女帝?”
特穆尔托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特穆尔托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俺答汗派来的贸易商队领队,没有国书,没有参合,也没有去皇宫,根本不能称为草原突厥国使者。
柳川一拍堂木:“特穆尔托,你休要蒙混过关!你只是一个草原突厥国商队的领队,与普通进入大夏做生意的外国商人,别无二致!你并非使者,没有外交身份,那你也必须接受我大夏的律法约束!跪下!”
外商们彼此对视,却没有闹事,也没人喧哗。
特穆尔托还想顽抗,但狄亚杰早已看他不顺眼,站在衙役中间,断喝一声:“还不跪?仔细打断你狗腿!”
大夏官员们们顿时齐声虎吼:“威——武!”
特穆尔托吓得腿肚子发软,噗通一声,给柳川跪下了,与布匹行掌柜并排。
外商们纷纷侧目。
特穆尔托抗议道:“柳首辅,你说过不用刑的!”
柳川淡淡道:“这不是用刑。按照我大夏律,到了大堂上,原告被告跪着回话,这是规矩!你没看原告许林元也跪着?”
特穆尔托悲哀地发现,自己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但还是着了柳川的道儿!
自从他答应柳川对簿公堂,由柳川审讯此事的一刻起,他已经上了柳川的当!
一旦对簿公堂,柳川就可以以大夏律,按照大夏的各种规矩,一条条地压下来!
在大夏,跟一个大夏首辅,公堂上对质,人家坐着,你跪着,人家有大夏律,你只有一张嘴,人家有能吏、有能人、还有大夏禁卫军,有整个城市老百姓做人证,你丫的还是只有一张嘴啊!
光是一个大夏律法,林林总总,事无巨细,五万多条规定,没有几年时间,根本看不完,再加上加上历朝历代的皇帝对刑名的诏书,更是数不胜数。就算是大夏的郡守、县尹也未必都能背下来,也要经常问聘用的刑名师爷。
特穆尔托他一个草原突厥国人,更是两眼一抹黑,有理说不清啊。
这年头又没有律师,柳川说什么,还不就是什么?
特穆尔托很后悔啊,但此时如果退出公堂,且不说柳川肯不肯放过,光是外商们狐疑的目光,就让他没法交代。
特穆尔托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硬挺着抢先要恶人先告状:“柳首辅,我要控诉··!”
他话音没落,柳川一撇嘴,一旁的许兴运已经愤怒拿起惊堂木,猛然一拍,怒吼一声:“大胆被告!柳首辅让你说话了么?大夏律规定,官不问,民不语!要再不经许可,胡乱说话,按照咆哮公堂论!要打二十大板!”
“我……”特穆尔托委屈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大人,你说过不刑讯逼供。”
这次也轮不到柳川套路了,他左边的姜黄世子已经十分机敏,代为笑着回答:“这不是刑讯逼供,这是大夏律法规定!念在被告你是初犯,不懂规矩,这次就免了板子。但如果再犯,那就没情面可讲了。”
柳川赞赏地看了一眼姜黄世子和许兴运。
呦呵,套路学得快,孺子可教也!
特穆尔托肺都要气炸,但三木之下,也只好憋屈地直挺挺跪着,想问自己什么时候站起来,但又怕咆哮公堂不敢说话。他能感受到身后狄亚杰不怀好意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屁股,大有盼着他张嘴说话就一脚踹的架势。
柳川淡淡道:“原告,将事实说一遍。不得遗漏。”
许林元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中间,特穆尔托几次要恶人先告状,混淆视听,鼓动外商们,却只感到脖子后面凉飕飕的,知道狄亚杰随时要发难,只好眼泪汪汪,憋着不说。
他这才明白,为何大夏很少有靠耍嘴皮子吃饭的讼师。
没办法,讼师地位太低下了。
按照大夏律,讼师上堂,除了有功名之人,必须跟原告被告一样跪着。
没有官员允许,讼师也不能随便说话。
如果讼师代为辩护的被告,被证明有罪,讼师明知他犯罪却要辩护,也要同罪处置啊!
这简直杜绝了一切靠嘴皮子吃饭的可能。
故而大夏民众打官司,往往去贿赂官员身边的刑名师爷,而不是找讼师,那基本没用。
特穆尔托心中那个悲痛啊。
大堂上不让随便说话,简直将他一身嘴皮子功夫废掉了八成!
好容易,柳川问完了许林元,转向特穆尔托:“被告,有何补充?”
特穆尔托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补充?
什么叫补充?
丫的我要推翻他所有的说法啊!
特穆尔托大叫道:“柳首辅,他说谎!”
他话音未落,狄亚杰一板子就抽在他屁股上,疼得他嗷嗷叫,跳起来。
“你干嘛打我?”
狄亚杰一脸正气凛然:“你说话声音太大!咆哮公堂!”
“我……”特穆尔托感觉一股闷气出不来。
为了不挨打,特穆尔托只好降低了八度,以只能勉强让众人听到的小声音道:“柳首辅,事情不是这样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