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庆眸带秋水,目露诚恳。
她脑中虽乱,但她清楚,不管事态将往哪儿走,程紫玉应该都是重要一环。她想要自保,第一个要除的便是程紫玉……
至于太子,虽一头雾水,虽因着酒多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但他从发现程紫玉那一瞬开始便未停止思考。
他不是笨蛋。
此刻他心里有数,眼下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是巧合,有人抓了程紫玉,扔在了这处。或许是还没来得及处置和动手,这地儿便叫自己阴差阳错给占了,自己这是不小心救了程紫玉。
若是这般,这倒是天大的好事。这个救命之恩能带来多大好处自不用多言。也正是想到有这种可能,处于极度尴尬和丢丑状态的他,还始终保持了一个和颜悦色的状态。
第二,如这宫女所言,程紫玉想要谋害自己,只不过,会吗?的确,程紫玉古古怪怪,身上疑点颇多,但她会以身犯险?太子已经瞧见了程紫玉的伤,瞧见她的手上此刻还有血珠子正往下掉……他并不太相信这种可能。
还有第三种,便是有人算计了自己和程紫玉。难道,是有人故意要让程紫玉撞破自己的勾当,借此给自己冠上一个难堪罪名?
若是那般便麻烦了。
如眼下这个宫女所言,程紫玉可是与朱常哲他们一伙儿的!若是后两种状况,那么哪怕他是目标,那程紫玉也是计划成形的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环。想要保住自己,最简便的法子便是先将这一环给掐死了。他赶紧趁眼下还风平浪静先将她给处置了。
其实文庆不说,他心头也已闪过了这种想法。但是否这样便万事大吉?
可程紫玉偏又抛下了第四种可能。
太子心下不安持续扩大。
万一,他和程紫玉都是目标呢?……
程紫玉瞧见文庆窸窸窣窣在跟太子低语,大概便猜到了文庆在说什么。文庆的厚颜无耻她早已领教,此刻文庆为了自保自然会不遗余力,都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太子捏着文庆下巴的手显然已生出了几分迟疑。
程紫玉没时间站他立场去分析,去打心理战,去等他下决心,速战速决到:“我只有一问:太子,您从哪里认定这女子是宫女?她手上的衣裳?这可不是宫女能穿的!”
程紫玉虽没看太子两眼,但从确认了床上女人正是文庆后,她便没少将注意力放在文庆身上。
她敏锐发现,刚从半场云雨下来的文庆钗环散乱,可从妆面到装扮都朴素地可怜。相比今日宴上的她,差了不是一丁半点。
这不对。从这两人刚在床上的言语来看,他们分明是干柴烈火般地一点就着,难不成还有时间拆环卸妆不成?
贵人发型多复杂,妆面更得要一层层卸,绝不可能这般快速变化。
所以程紫玉猜测,文庆应该是与文兰相争退下后勾搭太子前,便已换了整个一行头,装扮成了个小宫女。尤其程紫玉注意到文庆头上那朵粉色珠花后,更是确定了猜测。只因这珠花正是宫女们的标配啊!
由此她几乎可以确定,文庆是从上到下都是宫女装扮,成功让太子错认了她就是一宫女。
果然,下一瞬,程紫玉便瞧见文庆被一脚踹飞了。
太子这一脚怨愤极大,直接将她踢回了床边脚踏。
咚的一声,文庆后背重重磕上床沿后才滚去了地面。
疼痛几乎让她原地打滚。
她身上裹着的薄被也早已落地,光lu的身子就这么暴露了出来,难堪至极。
而太子的俩侍卫已经拔刀,没等文庆反应过来,银光闪闪的刀刃已架到了文庆肩头……
这个果然不是宫女——他们已经确定。
太子暴怒地抓着刚从文庆手里夺回来的衣裳,一把甩到了地上。
“贱人,贱人!”
两刻钟前的文庆,所着衣裳正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粉色宫女衣裙,而眼下被太子扔出去的,虽同是类似的粉色,却是缂丝坠珠,刺绣繁复的华美春裳。
这不但不是宫女该着的,还是价值不菲贵女装裳。什么宫女有胆量,有本事,有机会穿这个?
太子虽然酒多,但却也保持了两分清醒,还不至于瞎到蠢到连这点都分辨不出。
而那俩侍卫同是面色大变。他们也看出衣裳不一样了,自然知道主子被算计,纷纷拔刀。
就连此刻的内室门帘也开始频频晃动,显然太子带在身边的其他侍卫被惊动后都警惕了起来。
衣裳为何会变?怎么变的?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啊?有侍卫已经开始四处查看。
可笑文庆已连自己赤身和被侍卫看光的难堪都不管不顾,跟被电击了一般坐那儿傻眼,随后连脖间架着的刀也视若无睹了,直接向着那被扔地的衣物扑了出去。
太子则怒不可遏补了一脚。
“青儿,你不是告诉我,你叫青儿吗?”什么青儿,庆儿吧?分明就是文庆!难怪,难怪他觉得她有趣,和以往的女子不管从说话仪态和小表情上都不太一样,原来是外族。
太子觉得脸都疼了。他竟然被个女人如此暗算诈骗了。
这是什么罪名?足以让他彻底完蛋的罪名!
他的父皇那么骄傲,不管先前他们这帮皇子怎么闹,都没人敢挑衅其尊严和皇权啊!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绝对的禁区,谁敢打脸父皇,只有死路一条!
而眼下这个“宫女”的表情和表现,显然已经承认了她的身份。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文庆也傻眼了,抓着那堆衣物面如死灰。
她的确是穿着宫女衣裳的,可此刻,这衣裳却变回了宴席上她所着的那一套。衣裳还会自己长了翅膀不成?显然,有人要弄她一个通jian罪。不但是太子被算计,她也是被算计的……
完了,全完了!
眼下的她连小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跟太子多费唇舌解释。
文庆跌坐在地……
一切都只因皇帝厌恶她,死活不肯碰她。可她难道一直熬下去不成?再等几年,即便熬到皇帝没了,她美貌年华也逝去了,到时候的她更没有出路。
她不但孤苦还将无依,她可是怀揣了美梦来大周的,她如何甘愿?
她眼下这一步不容易,策划和运营了许久,就连银子都花了好几百两。她原打算先哄骗了太子,与他有染后,哄他许下应承给个信物。所以她谎称自己叫做青儿,也不算是完全骗了太子吧?她觉得他将来会理解的。
待太子发现她是后妃后已经来不及,她有信物在手太子还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她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太子一定会喜欢她,依赖她,实在不行,她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嘛!
将来太子登基,只要稍作运营,她也是可以入太子后宫的。这种事多得很,反正彤官那儿有记录,她还是处子之身,充入新皇后宫也算是正常……
至于风险嘛,这是她的个人行为,大不了也就是一死。是否牵连家族她就不管了。反正要牵连,朝鲜王上和文兰也脱不了干系。要倒霉也是他们先!谁叫他们对自己不仁不义呢?
当然,他们一定会想通这一点。所以,真要事发,只怕他们也不允许。文兰那个贱人,为了不牵连朝鲜,说不定还不得不帮自己掩饰呢!……
反正也没出路了,所以她赌了一把。只要成了,只要太子上位,她便咸鱼翻身,摇身一变。到时候,站在文兰这个失败者妾室头上的就是自己,巴结自己的就是朝鲜王了……
但她都和太子睡上了啊!她已经成功了一半啊!太子显然对她的主动很满意,都已经答应了许多了。可为何……她脑子浑了起来。
“究竟哪里错了?不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文庆,我只问你三个问题,一,今日跟着你的那个老嬷嬷是谁?二,老嬷嬷在哪儿?三,文兰在哪儿?你的秀儿呢?”程紫玉着急的是时间。而显然,所有事与老嬷嬷脱不开干系。侍卫已经连床底下都搜过了,这屋中再无他人。那老嬷嬷呢?
文庆这次惊醒了大半。
“那个老贱人!贱人!是她!”
是她每日夸着太子的好,叨叨着太子成功的必然,是她一直在怂恿自己这个那个,是她每日打听来各种消息,是她用手段成为了自己身边最受宠信之人……就是她算计了自己!文庆咬牙切齿。
“快说!”太子显然也见过这个嬷嬷,他一急躁,上来又是一脚。
“是我宫里配置的宫人。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也不知文兰,文兰来了吗?秀儿在我宫里,今日就没带出来。”
听到程紫玉在找老嬷嬷,太子侍卫来禀:“那个嬷嬷两刻钟前就出去了。属下们觉得她留这儿不便,警告了她几句便没有相拦。”
同一时间的侍卫已经开始搜索起了整个这一偏殿。
文庆清醒,只想自保,边磕头边举手发了个重誓。
“这事就我们三人知道,咱们抓紧时间善后。太子殿下,这事我也是受害者,关乎我性命。我发誓,一定不会说出去……”
文庆此刻只想活,似乎,也不是没有活路。
文庆手指程紫玉:“只要您,您让她闭上嘴。让她听话。咱们装作在这儿偶遇?”
文庆小心翼翼看向太子,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赶紧拽过地上衣裳开始往身上扯……她暗下得意,她早看见太子眼里的冷意了,她看懂了。那冷,不但是对她,也是对程紫玉。
所以,她便……索性明示了一把。
果然,太子已经站定程紫玉跟前,而程紫玉脖间也多了一把匕首。
“太子慎重!”程紫玉从一开始便料到有眼下这种可能。三人里,她的立场最糟糕,文庆纵然算计了太子,毕竟因着刚刚把两人暂时的一次身心相交,反而多了一层控制性。相比下的自己,更难缠更难处置。
同时太子酒多,辨别力和判断力都该下降了,该是容易被煽动。
“文庆说的有理。与其冒风险,孤不如掌控了你。”
他睡了后妃,情节太严重。他压根已无后路了。程紫玉是唯一瞧见他“恶行”的,他眼下头一条,便必须确保这事不被传出。
那么,便只剩了两种,一,杀了灭口,二,控制。
太子一下冒出许多念头。
他手一翻,匕首已经挑开了程紫玉脖间的那颗扣子。
他若坏了程紫玉名节,比如从她身上找些把柄,取下些贴身之物,那么是否就可以控制程紫玉了?或许她还可以借着程紫玉控制李纯?眼下程紫玉的好日子都仰仗了李纯,他们感情越好,她便越患得患失不敢赌吧?
“若掌控不了,与其冒着风险由着你胡说八道,不如杀了你。”太子杀意已露。
那边庆嫔还在煽风点火。
“对,对,只要处置了程紫玉,你我就能离开了。趁着没人发现,您抓紧时间!”
“你闭嘴!”太子早就恨极文庆,他本就有此打算,何需她来多言。
“你们都闭嘴,都住手!”程紫玉喝了一声。“朱常睿!你要是想活命就给我停!到了这一步,分明我们三人都在他人的算计里,你们都还在做什么全身而退的梦?我敢保证,你们敢动一动,敢离开一步,就是自投罗网。若不出意外,我们三人早就被控制在了这一方侧院里。
还有你们,都给我回来!谁都不许出去打探!这时间是我争取回来的,我不允许你们打草惊蛇!”她这霸气一开腔,太子几侍卫也是步履一缓,纷纷回头。
程紫玉直直瞪眼太子。
“你要杀了我,便是你和文庆一起完蛋。你们在这儿偶遇?谁会信?你想控制我,就是我们三人一起完蛋!我之所以推倒屏风正是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我怎会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否则我大可以等到捉奸人到场之后顺利脱身,你觉得呢?动动你的脑,我是在自救,更是在救你!”
太子果然生出了迟疑。
“你给我二十息,我保证你不会后悔!我既然故意推倒屏风提醒你,说不定已经想到了唯一一条逃生之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