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拔了根发丝扔去空中,发丝随风往湖中心飞了出去。
运气不错。
今日西风。
如此,他们基本算是顺风,省力。
对方船只越来越清晰,甲卫兵士齐齐往扇形船上集结。
程紫玉眼神很好,她看得很清楚了。
就是朱常安!
还是受了什么刺激,浑身都是戾气的朱常安。
而最怪的是,怎么看,都还是只有十多条船。
程紫玉与甲卫长耳语几句,甲卫长便下去了。
等到朱常安到了距离他们只有七八十丈时,他的声音终于传来。
“程紫玉!本王来找你了!你若速速投降拜倒在我脚下,本王便饶你一命!”挑衅之音传来。他船上的家伙们为了配合他,一齐发出了哈哈大笑,并吹起了口哨。
一时间,狂傲的挑衅声充斥于空气之中。
“哟,怎么不回应?是怕了吗?别怕,你只要顺从,本王绝不会伤害你!来吧。本王来接你了!”张狂之音里,却难掩那种咬牙切齿的恨。“本王一定好好待你。毕竟你我相识相好一场。”
程紫玉暗呸。
这算是两军交战前的喊话?这算是助长他气焰,打消自己士气的方法?如此叫嚣,也太无聊了。
“朱常安!”程紫玉一开口,对方的声音顿时收了。好在是顺风,她也不用像朱常安那般歇斯底里的乱喊乱叫。
“你是不是和北蛮在一起时间久了,不但脸皮见长,连脑子也不太好了?你都叛出大周了,哪来的脸面自称‘本王’?看你这模样大概是依附于朱常珏了。我看,‘本王’就算了,你这么一条狗,倒是可以自称为‘狗王‘!嗯,我看你一开口便跟吃了屎一样臭,确实狗嘴无疑了。”
虽看不清神色,但她也能感受到朱常安此刻憋红的脸,捏紧的拳,气抖的腿脚。
“不过,你记性也真差。这太湖,我还以为你再不敢轻易来了。可你竟还敢在这断头地蹦跶,可见你的脑比狗好不了多少。故地重游,感想如何?你放心,这次和昔日一样,保管叫你有来无回!你的狗头!我还要拿来当球踢呢!”
“程紫……”
“对了!”程紫玉声音拔高,顺风和音高的优势显露,生生盖下了朱常安刚出口的话。“怎么只见你却不见朱常珏?是他派你先来探探虚实吧?也对,做狗的都那样,怎么也得先给主子出来吠上几声,壮壮声势!
哦,或者还有一个可能!你这狗王既然从北面来到了江南,想来只能是北方待不下去了吧?怎么?是白恒发现了你的下作,将你这条看门狗逐出门外了呢?还是被李纯打狗给吓跑了。你该不会是无处可去,才四处漂流吧?”
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
多日前便传来讯息说李纯去找白恒了。
此刻朱常安出现,那就对上了。
算算时间,李纯必定是成功了。
这是好消息。
朱常安那般”鸿鹄大志“,却放着眼皮下的京城不去,偏来了千里之外?可见他绝对是一败涂地了!
她相信,白恒清醒过来后,别的或许做不到,但护着京城局势应该不难。
她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朱常安奸计被识破,走投无路只能投靠朱常珏。他南下的过程中,应该刚好接近了江南,又收到她来了荆溪的消息。朱常珏那里赶不及过来,便让他先来打头阵堵住自己……
这样就能解释朱常安兵力不足的缘故了。
“要说你这丧家之犬也是卑鄙无耻透了,只一味欺软怕硬。怎么?听到我在这儿就赶了来。还不是欺负我一个女流之辈?所以说你不要脸,果然实至名归!
但你是不是忘了,你不但不如我夫君,还早就是我这个女子的手下败将!狗仗人势?你主子都不在,你猖狂什么?
呵。往日你占尽了便宜都不曾赢了我,今日我方天时地利人和,我夫君才刚打得你找不到北,你又来挑衅,你是不是太过可笑了?
你这么众人嫌下三滥的哈巴狗,真就恶心至极。警告你,你若是敢接近我,我便叫你有来无回,身首异处!”
朱常安听得简直想吐血,简直想直接手撕了这女人!
近一年不见,他差点忘了,自己若与她玩口舌之争,完不是对手。
他气得喉头发紧,头皮发麻,他忍不了了。她巴拉巴拉再这么说个不停,即便他这次大获胜,将来也得被身后兵士给笑死鄙视死!
“废话少说!”
双方相距只有不到五十多丈了,这个距离,是最好的射程。
朱常安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船只立马在湖面排成一排。
盾牌立起,一排排的弓箭露出。
他手一挥,齐刷刷的箭便飞了来……
“咱们要还击吗?”甲卫长问到。
“先不急,看看再说。”程紫玉觉得对方有些古怪。分明相对兵力不足却上来就射箭。是朱常安真昏头了?真想拼个你死我活?难道朱常珏跟在他后边才叫他有恃无恐?
“以不变应万变吧。他们若真有底气,就会攻上来!那咱们还按原计划防守,伺机反击。他们究竟是虚是实,等放完箭也就试探出来了。”
……
而另一边,朱常安正在可惜,透过薄雾,他只能看见对面影影绰绰。他实在找不到程紫玉在哪条船上,又是哪个人!
接连三轮箭雨的洗礼。
朱常安很享受。
对面传来的慌张尖叫痛喊,箭头入木入肉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是绝美的乐章。
他哈哈笑起。
“再放!再放!”若不是北蛮给他提供了千里马,他早就死了。
他日夜兼程,马不停蹄。
若不是这一路都有朱常珏安排的地方给他换马,他如何能这么快速度甩开白恒和李纯的追击!
一路支持他逃离的信念只有一个:报复,他只想报复!
不是她死,就是他亡!
当然,程紫玉要死了,李纯的那个仇,他也就算报了!哪怕同归于尽,他也在所不惜!
“继续放!不要停!”朱常珏离得远,来不及赶来。昨日正好他已经到了长江流域,朱常珏便给他准备船只在长江接应,让他先来围剿程紫玉了。
他紧赶慢赶,算是赶上了……
又是好几轮箭雨。
“程紫玉,死没死,招呼一声!死了的话,谁把程紫玉尸体送来,本王赐他白银千两!没死的话,你爷爷我就继续了。程紫玉,我劝你赶紧投降!”
朱常安正兴起,刚要下令再来一轮,却被副将喊停了。
“爷,不太对劲。”
“嗯?”
“这么多箭下去,对方按理损伤不小。而且对方是顺风,若是伤了,肯定会有血腥味。尤其是雾气弥漫时,血会混在水珠遍布雾气里,那气味应该是久久不散的。可……”
可!
朱常安深嗅了下。
是的,他也发现了,空气里居然没有半点血腥味。
这个时候,他的脸皮有些抽抽。
什么鬼!
“点!点亮所有火把,把船开近些!”
或许是知道容易成为靶子,所以对面的船上一直都没点亮火把,只带了一层模糊的荧光。
这也导致朱常安他们迷雾之中对黑影的射击,凭直觉,大概而为。其实说白了,他们根本就看不清楚。
眼下又前行了几丈,程紫玉的声音便响起了。
“停了吗?还继续吗?”
程紫玉等了几息。“既然不射了,那咱们只能收了。”她扬高了声音,“诸位,收箭喽!朱常安,多日不见,你阔绰不少。这场及时的箭雨正好解了我们缺箭的现状。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回报,争取打回去时箭无虚发,见血封喉!”
似是有意刺激他,这会儿己方数条大船一下便亮堂了起来。
朱常安要气倒了。
他看清了。
对方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压根就不是人,而是穿了衣服的假人。
那些假人在暗夜和迷雾里就成了“活生生”的靶子,每一个身上都被穿了不少箭。
朱常安胸口一下堵得慌。
他怎么忘了,程紫玉和李纯一样卑鄙狡猾。难怪他们不反击,原来是挖了坑等着自己跳!
朱常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假人突然后仰,随后便被疑似绳索的什么东西给拖去了隐蔽处。一根根箭被拔下堆成了一摞摞。
还有更过分的。
从他这个角度,他看见那些面对他的船体上,正有网状物被拉起。
他有个猜测,那是……渔网。
而网兜里的,自然不是鱼。而是射程未至,或是从假人身上掉落下水的箭……
一网网,一网网……
好气。
他忍不住开始想,他刚刚放了几轮箭?他给对方送去了多少箭?
“收获不少啊。多谢大礼!等点完数,会告诉你数目的。”知道他所想,程紫玉自然不忘刺激他。
她的笑声传来,气绝的朱常安却还是寻不到她人。
这便是先前程紫玉与朱常安废话许多的原因。
他们的箭不够,哪怕抢劫了一趟也还是不够。
不够怎办?
只能借!
他们猜到对方不管怎么压来,一定会先箭攻。那么,那些箭他们要了!
护卫队都是荆溪人,正好物尽其用,很麻利地借了太湖里的芦苇杆子用用。
这长长的芦苇杆子可比稻草好用多了,一拔一切一扎,上边裹块布,就是一人高的一个“假人”。
操作实在简单,一个人一刻钟就能扎二十多个。
刚刚休整的那半个多时辰里,周围一片水域的芦苇都被他们消灭,扎了近千个假人,并放到在了船舷边,想着待朱常珏到了后,便将假人立起来。
对方瞧见那么多人林立,一定会手痒……
至于那些渔网,是他们从堵了水道的那些渔船上取来的。就是想着对方进攻时箭肯定不可能都射上船,应该有不少会掉下船去,那太可惜了。至少得捞些回来。所以他们一早就把渔网给船身兜了一圈。
后来朱常安到了,且所带人数不多,程紫玉想着也不惧于他,便提前试验了一把。而她刚刚故意与朱常安废话一箩筐,就是为了给假人的出场和安置争取时间。
而她很清楚,朱常安水路上兵力不足,除非他失了理智,否则压根不可能近身来打,只会用远程攻击。射箭,显然是最简单有效方便的一种攻击方式。
“程紫玉,你个小人!你当真……”
“诶,别忙着骂我。你自己眼瞎,你没看见吗?这些假人是何物所制?是你最喜欢的芦苇呢!你一定还记得,你曾天真捞芦苇泥准备卖金价的事吧?”
程紫玉使劲给他插刀。“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你这走狗做的可不称职。你啊,还当真不但脸皮厚,记性不好,眼神不好,连脑子也不好!也对。脑子若好,怎会连好好的王爷都不稀罕做,宁可去做反贼的一条狗呢!
还有,你们这些跟了朱常安的汉子,你们可得赶紧醒醒,他那么蠢,绝对有将你们带去沟里的实力。所以我劝你们趁此刻还有最后的机会,赶紧散了去。否则铁定要被他坑死!”
“程紫玉!”朱常安已经感受到来自身后,因着言辞到行动都接连受挫后低迷的士气,
他彻底被激怒。
他的声音咆哮了开来。
“我们的大军已经在开来了,你等着受死吧!你此刻有多嚣张,待会儿就将有多可怜求我!话不多说,来啊,给我攻!”
朱常安拔刀一举,十来条船便快速过来。
原本几十丈的距离瞬间拉近,这么长时间下来,甲卫众人早就各就各位,只等朱常安的船队再近一些便力出击,争取一举灭杀!
嗖嗖嗖……
这一次,是甲卫众射手将手中弓箭射出。
可这行动才刚一开始,甲卫众人正是蓄势待发,哪知身后却传来了喧哗!
他们回眸,细听。
远处,先前还黑漆漆一片的别院的前院大门处,此刻已一片亮堂。甲卫的口哨声此起彼伏,那是求救之音。
有人在攻门!
程紫玉顿时憋屈!
朱常安!
果然长进了!
搞半天,原来他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难怪他分明只十几条船却还敢在这儿有恃无恐地作怪。原因在这儿呢!他的人都去攻门了!
难怪他一上来就是挑衅,就是进攻,其实就是在将她这方的兵力都引来湖边。
而她在故意拖延时,事实朱常安也未必没有等待之意吧?
这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