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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2章:魏冉之退敌策
    风尘仆仆返回咸阳之后,穰侯魏冉先回到了自己在城内的府邸,准备沐浴更衣后请见宣太后与他秦国的君主,商议对策。

    可没想到待他回到自家府邸后,却有伺候多年的老仆从偷偷告诉他道:“穰侯,昨日国尉来了,不知为何换了寻常平民的服饰,还叮嘱我等莫要声张……”

    白起?

    魏冉心中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肯定是白起也知道他这次犯下了重大的过失,虽然急着想要弥补,但却又不敢请见大王,于是只能乔装打扮来到他的府邸,等着他返回咸阳。

    他想了想问道:“他在哪?”

    “在西苑的客屋。”

    “唔,你去告诉他,叫他到书房来见我,他知道我府上的书房在何处。”丢下一句话,魏冉也顾不得沐浴更衣,径直来到了府内的书房。

    到了书房,吩咐书房外的仆从叫庖厨准备些简单的酒菜,随后魏冉就站在书房内,等着白起到来。

    不多时,白起便出现在了书房外的院中。

    可能是注意到了站在书房门槛内的魏冉,远处的白起脚步一顿,但旋即又低着头很快走了过来,站在门褴外朝着魏冉抱拳行礼:“穰侯。”

    此刻的白起,尽管低着头,但魏冉仍能从他脸上感觉到愧疚与羞愤的情绪,以及,那扑鼻而来的酒气。

    “喝酒了?喝了多少?”魏冉平静地问道。

    白起犹豫了一下,可能是考虑到这种事终究瞒不过眼前这位提携他的恩主,遂低着头老实说道:“昨晚忽觉胸中气闷,难以入眠,是故……稍稍多喝了一些。”

    “呵,稍微多喝了一些?”魏冉轻哼一声,待上下打量了几眼白起后,招招手说道:“进来再说吧。”

    “诺!”

    穰侯魏冉,是一个大器量的人,当然不会在乎白起在他府上喝些酒,他只是觉得,白起似乎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这可不行,这可是他看重的人啊。

    是的,尽管魏冉至今还不清楚联军怎么莫名其妙打下了郑县,但他从未怀疑过白起,更不会有应该由白起为这件事承担责任的念头,因为他很了解白起,毕竟,白起是他一手提拔的。

    在示意白起坐下后,魏冉皱着眉头问道:“先不说别的,我想知道,联军怎么会攻陷郑县?”

    白起沉默了半晌,旋即低声解释道:“是我中了蒙仲的诡计。……那日晚上,他先派其麾下的河东魏军突袭我营,其余联军军队皆按兵不动,使我误以为他佯攻我营、实取阴晋……”

    听到这里,魏冉忽然恍然大悟道:“是故你才派人到阴晋通知芈戎,叫芈戎不必支援你,只管死守阴晋即可。”

    “是。”白起点点头,旋即面色带着几分苦涩低声说道:“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那蒙仲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来了个反其道而行,在我派出信使之后,他忽然下令魏、韩、齐、赵四军围攻我营,俨然是他料定阴晋恐城池遭遇不测,不敢来援,试图趁机重创我麾下的军队……”

    “……”

    魏冉捋着胡须一言不发。

    白起有错么?

    毫无疑问地说,白起当时的判断是正确的,毕竟当时的首要是守住阴晋,要怪,就怪那蒙仲当真是诡计多端,以一招虚虚实实,将佯攻变为强攻,直接将判断错形势的白起打入了绝对的劣势。

    想了想,他问道:“那联军攻陷了郑县是怎么回事?当时你麾下的军队被他击溃了么?”

    “不,恰恰相反。”

    白起摇了摇头,颇有些不甘地说道:“事实上,他围攻在下可能只是顺便,其目的是为了掩护其一支精锐军队夜袭郑县……”

    听到这话,魏冉才真正地露出了吃惊之色。

    他原以为白起是那晚被击溃后,联军才顺势拿下了郑县,可没想到联军当时在围攻白起的时候,蒙仲就派了另外一支军队去取郑县——感情作势欲取阴晋也好,对白起先佯后实地展开攻势也罢,居然全都是幌子,蒙仲真正的目的是取郑县。

    这计中计,谁想得到?

    沉默半晌后,魏冉沉声说道:“你麾下还有多少军队?”

    “还有约三四万士卒,目前退守骊邑,借骊山之险阻挡联军进逼咸阳。”白起老实说道。

    一场夜袭,近乎损失了四万军队?

    魏冉看了一眼白起,捋着胡须一言不发。

    此时,书房外有一名仆从小声地唤道:“穰侯,酒菜送来了……”

    “端进来吧。”

    在魏冉的示意下,几名仆从端着酒菜来到屋内,摆在屋内一张矮桌上,这才躬身而退。

    此时,魏冉起身走向那张矮桌,同时口中对白起说道:“我一路匆匆赶来,腹中饥饿,你陪我吃用一些。待用完饭、沐浴更衣,你随我入宫觐见大王。”

    他没有提什么对白起的处罚,因为他也由衷觉得,这一次确实是联军那边的蒙仲技高一筹。

    策略不如对方,合该被对方攻陷郑县,这没什么好说的,不光白起,换做是谁结果也差不多。

    可能,还未必及得上白起,至少白起在突围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蒙仲的诡计,拼死向南突围,导致魏韩两军亦损失惨重,换做别的将领,可能就傻乎乎地撤到阴晋,连郑县几时被联军攻陷的都不得而知。

    片刻后,一碗热酒下肚,魏冉倍感腹中暖洋洋的,焦虑的心情也得得以缓解。

    此时他对白起说道:“我得知事态不对,遂从阴晋返回咸阳,鉴于联军已控制了郑县一带,我只能走河西,经栎阳、渡泾水,返回咸阳。……途中在路过栎阳时,我看到了退守此处的义渠骑兵,他们正与方城骑兵、赵国骑兵在荒野僵斗。方城骑兵是蒙仲的耳目,既然这支骑兵已出现在栎阳,可见蒙仲的下一步,十有**就是渡渭水、攻栎阳,你退守骊邑,只能说为咸阳争取了应对的时间,但并不能遏制联军威胁咸阳。”

    “……”白起默默地抿了一口酒,一言不发。

    其实他也知道扼守骊邑要道并不能有效遏制联军,可问题是他没办法啊,他除了退守骊邑还能做什么?

    他当然知道联军可以从河东迂回前往咸阳,自然也想着封锁河西,可他哪来的兵力去封锁河西?

    见白起一言不发,魏冉也不强求什么,毕竟他也知道这场失利对白起的打击很大,他自顾自继续说道:“来时的途中,我一直在思索蒙仲的意图,最终我明白了,这个小子当真是狡诈,他知道我方必然会派重兵防守阴晋,于是便放弃了强攻阴晋的打算,改而取郑县,逼我等主动将阴晋的军队调回咸阳防守,如此一来,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拿下阴晋,解除联军缺粮的难题。……我尝听说为人将蒙仲比作庞涓、公孙喜,呵,这些魏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竟不知那蒙仲的谋略犹在庞涓、公孙喜一流之上。”

    倘若换做在以往,听魏冉称赞自己的宿敌蒙仲,白起多半还会感到欢喜,但眼下,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待用过饭,二人各自到房内沐浴更衣,然后一同前往王宫,觐见秦王。

    此时,秦王稷已经收到了有关于方城骑兵与赵国骑兵的消息,得知这两支敌国的骑兵居然出现在了河西的栎阳一带,这可把这位年轻的君主吓了一跳。

    要知道,栎阳可是在阴晋的后方啊,那两支敌国骑兵要出现在栎阳一带,势必要经过阴晋,渡过渭水,这是否意味着,他秦国前线的军队已经溃败了?

    可迄今为止,他咸阳还未收到任何关于前线军队溃败的战报,这让秦王稷有些困惑。

    困惑之余,这位年轻的秦王在宫殿大发雷霆,怒斥臣子立刻派人去栎阳打探清楚,弄清楚方城骑兵与赵国骑兵如何能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河西之地。

    这边秦王正发着火,此时殿外走入一名谒官,拱手禀道:“大王,穰侯携国尉前来觐见。”

    秦王稷一愣,仿佛抓到了什么主心骨似的,脸上露出几分喜悦,可转念一想,这位君主又感觉情况不对了。

    因为穰侯魏冉与国尉白起此前都在阴晋一带啊,这毫无预兆地突然返回咸阳,岂非意味着……

    心中咯噔一下,秦王稷立刻传唤:“有请。”

    片刻之后,魏冉与白起便迈步走入了殿内,拱手抱拳向秦王稷行礼:“大王。”

    此时的秦王稷哪里在意这些虚礼,有些急切地问道:“舅舅,你与国尉突然返回咸阳,莫非是前线……”

    魏冉沉默了一下,旋即对秦王稷说道:“臣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秦王稷愣了愣,似乎有些气乐了,但最终他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先说坏消息吧。”

    听闻此言,魏冉沉声说道:“坏消息是,数日前,联军用诈计攻取了郑县,国尉虽拼死抵挡,但最终无法抵挡联军,只能退守骊邑,借骊山要道之险峻,遏阻联军。”

    听到魏冉的话,年轻的秦王面色唰地一下就变白了,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

    想来两者皆有,毕竟骊邑距离咸阳才多远?不到百里而已!

    换句话说,五国联军的攻势,已经攻到了距离他秦国都城咸阳仅百里之遥的地方!

    百里,也谈得上是遥?按照魏武卒的行军速度,一日急行军即可抵达,更别说机动力更强的方城骑兵与赵国骑兵。

    说难听点,眼下他咸阳,已处在联军的可攻打范围内,联军随时可以派骑兵侵入咸阳,烧杀抢掠,让咸阳这座他秦国的国都蒙羞。

    “……好消息呢?”秦王稷忍着气、咬着牙问道。

    魏冉拱了拱手,镇定地说道:“好消息是,阴晋目前还在华阳君的手中,可以有效地遏制联军。”

    听到这话,秦王稷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几分怒意斥道:“舅舅,你所说的这些,也称得上是什么好消息?”

    “大王息怒。”

    魏冉拱了拱手,旋即镇定地说道:“联军的反制,虽然破坏了我等此前的策略,但我大秦也谈不上大祸临头,臣有十足的把握令联军退兵,甚至于,让联军自行崩解!”

    秦王稷闻言一愣:“当真?”

    “自然。”

    魏冉点点头,旋即正色对秦王稷说道:“大王首先要弄明白,这次五国伐秦,我大秦真正的对手究竟是谁。”

    秦王稷想了想,不甚自信地说道:“三晋?”

    “更确切地说,其实是魏韩两国。”魏冉更正道。

    秦王稷皱了皱眉,狐疑问道:“那赵国的奉阳君……”

    魏冉正色解释道:“诚然,这次五国伐秦,确实赵国为盟长,但说到底,这只是奉阳君李兑的主张,于赵国本身而言,赵国与我大秦暂时并无积怨……”

    秦王稷点了点头,事实上他这个王位,还是赵国的赵主父强行介入秦国立嗣之事给他争取来的,否则,他恐怕还在燕国做质子呢,哪怕是他的亲母宣太后,当时多半都已经将他给忘了。

    虽然秦王稷也知道赵主父当年那么‘帮’他肯定是有什么目的,比如说逐步操控他秦国,但他对赵主父多少还是有几分感激之情,毕竟没有赵主父,就没有他今日的王位。

    “……再说李兑,李兑主张讨伐我大秦,只为两个目的,其一,赵国的幼君赵何,这些年逐渐取回大权,李兑虽暂时仍被赵王重用,但他也知道好日子怕不能长久,因此,他需要功绩来维持他目前在赵国的地位,让赵王不好贸然罢免他。其二,我大秦当初胁迫赵国罢免李兑赵相一职,让李兑怀恨在心,故此次借机报复。……但,李兑当真会坐视我大秦被重创么?除非他忘了当年魏国的庞涓是如何欺凌他赵国。”

    “舅舅的意思是,李兑只是想借讨伐我大秦之事达成其目的,并非是有心要覆亡我大秦?”

    “正是。”魏冉点点头,沉声说道:“其实按照我的估算,这次联军攻破函谷关,且攻破函谷道,那李兑就已经足够满意了,毕竟当年匡章都没能办到的事,他办到了。可他身边有两个人不同意……这两人,才是我大秦真正的敌人。”

    秦王稷神色一正,缓缓说道:“韩国大将暴鸢,魏国大将蒙仲。”

    “正是!”

    魏冉再次点了点头,旋即气定神闲地说道:“此次五国联军的大将,在臣看来就只有一个半名将,蒙仲算一个,暴鸢算半个,其余皆不成气候。……先说李兑,他是赵肃侯时期的赵臣,可迄今为止,可曾听说过他有什么赫赫战功?田触虽号称是匡章一手栽培的弟子,可这些年来,他逢战皆败,不足为惧!燕国的乐毅,曾经乃是蒙仲在赵国时的副将,但迄今为止,此人也并无什么拿得出手的战功。真正值得警惕的,还的是蒙仲与暴鸢二人。……前几日,联军以佯攻国尉的军营,误导我军,使我方误以为他其实是为了夺取阴晋,可实际上,联军却瞄准了郑县。……明明攻陷阴晋才能解决五国当前缺粮的问题,按照常理应该取阴晋,可蒙仲偏偏取郑县,逼镇守阴晋的芈戎撤军,回援咸阳。此人目光之长远,用计之精准,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竟然是道、名、儒三家弟子,而非兵家弟子。”

    接着,魏冉简单地向秦王稷解释了一下郑县之所以丢掉的原因,说得秦王稷对白起的恼恨也减退了几分。

    因为这位君王也觉得,此次失利实在怪不了白起,毕竟白起已经做出了最明智的抉择,可谁晓得对面的蒙仲竟然如此奸诈。

    渐渐的,秦王稷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他问魏冉道:“方才舅舅曾言,有把握令联军退兵?甚至可以让联军自行崩解?果真么?”

    “唔。”魏冉点点头,正色说道:“方才臣已解释过,真正想重创我大秦,甚至将我大秦置于死地的,其实就只有暴鸢与蒙仲二人,其余三人,李兑是绝对不会叫这二人得逞,至于田触与乐毅,多半也不会,毕竟魏国此前称霸中原百年,谁也不想再受魏国摆布。由此可见,联军内部并非团结一致,虽此次联手攻下郑县对我大秦施压,那只是因为他们恐惧冬季断粮后遭到我大秦的报复。反过来说,一旦解除了联军潜在的隐患,则联军必然自行崩解……”

    “舅舅的意思是……”

    “臣建议,将阴晋交给联军。”拱了拱手,魏冉沉声说道:“联军得到阴晋,便可以走水运运输粮草,缺粮的危机立刻解除,在这种情况下,李兑还会帮助暴鸢、蒙仲二人继续削弱我大秦么?他必然会选择与我大秦谈判,停止这场战争,使魏韩两国无法再借诸**队继续削弱我大秦。相信田触与乐毅,亦会如此。介时,只要赵、齐、燕三军皆退,纵使暴鸢、蒙仲二人不肯言和,我大秦要击败他们,也不再话下。”

    秦王稷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他终于明白舅舅魏冉方才为何那般镇定,原来心中早已想好了对策。

    想了想,他问道:“那……倘若要让联军自行崩解呢?”

    魏冉笑了笑,平静的说道:“设法离间三晋即可,比如说,满足赵、齐、燕三国提出的要求,却不答应魏韩两国的条件……确切地说,是不满足魏韩两国提出的过分要求。在臣看来,暴鸢与蒙仲二人此次所图怕是不小,尤其是那蒙仲,他明知田触与乐毅二人曾暗通我前线秦军,但他隐而不报,其目的还是为了借齐燕两军之势继续讨伐我大秦;再者,为防止诸军相互推诿,每逢战事,他麾下魏军先动,打出优势,引得其余赵、齐、燕三军纷纷跟紧。他不惜让其魏韩两军如此吃亏也要削弱我大秦,难道会仅仅只满足于割让一城一地?”

    说到这里,他轻笑道:“我大秦不必强硬拒绝,只要拖着即可,拖到赵、齐、燕三军退兵,皆时假如暴鸢与蒙仲二人不识趣,哼哼……”

    听懂了魏冉言下之意,秦王稷由衷佩服地点了点头。

    哪怕是白起,在听到魏冉的一番分析后,亦佩服不已。

    这位穰侯,可不仅仅是因为宣太后之弟的身份才当上了秦国的国相。

    事实上,这位才是秦国最稳固、最可靠的后盾。

    不是秦王,不是司马错,更不是他白起,而是这位……

    穰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