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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披甲门
    无涯子在旁边见徒儿跟河伯打得激烈,两人各持绝艺,又兼内力深厚,纵使分得高下,总得百招过后。再往典庆那边看时,情形又大为不同。两人都是同门,练一般的功夫,彼此的手段招式都心知肚明。这种较技倒简单得多,就是功夫练得深湛的取胜,胜负之分不止是当局的两人,即便是披甲门的普通弟子,也看得清清楚楚。

    典庆正当盛年,披甲门硬功实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不逊于其师;金无惧却到底老了,而且天下横练功夫,无论好歹他总要沾一点,到底失了真纯。这一番交手,高下立分,先前金无惧压着梅三娘打,此番典庆算是帮她找回场子了。

    无涯子在旁边看的真切,暗道练硬功的有句话,‘以大欺小,以重制轻’,典庆两边都胜过了他,还有什么好打得?金无惧这小子贪多嚼不烂,又总学横练一家的功夫,能练出花来?只消是学了道家一些柔弱变换的法门,也不至于打成这个样子。转念一想,这小子要是拜入了道家,岂不是成了我的师侄徒孙,大大的不好。

    无涯子看了一会儿,只见两人强强相遇,刀劈斧剁,每人全没有半点躲闪,气势上是恢宏无比,但典庆每挨一斧,总要后退半步一步,金无惧每挨一刀,却是一步不退,凶悍更甚。无涯子暗自赞叹,典庆这汉子非唯有肌肉,还很有脑子,看来十招之内就有胜负了。

    既然预见了解局,无涯子倒不再看,这时候场上打得风生水起,他反倒无所事事了。目光一转,只能投到魏阙仅剩的女高手身上了。飞椽此时已经是身形据伤,伏地不起。无涯子大为挠头,心道她丈夫死在我手中,本人又被小伍重伤。欺负一个重伤女子,这帮小子只怕是不愿动手的了。难道就放在这里?这帮小子就知道挑容易的事儿干,怎么不把河伯交给我来。眼见她止住了哭声,一双眼睛只盯着自己看,满是怨毒之色。无涯子踌躇两步,试探着道“夫人受了重伤,要不老夫给你救救治一下?”言下之意是放过了她,不再为难。

    岂料飞椽听了这句话,怨毒之色更甚,神思不属,又大大的呕出了一口血来。无涯子急忙赶上,飞椽挥剑一扫,逼退了他,又吐了一口血。无涯子道“这位夫人,你伤势太重,如果妄动,恐有性命之虞啊。”

    飞椽见他神色关切,会错了意,只道他对自己图谋不轨,破口大骂道“你这为老不尊的老淫贼,杀了我夫,还在这里假惺惺的。任你武功再高,我总不能受你的欺辱。”

    饶是无涯子功参造化,听了这话也是手足无措,连忙摆手道“这话从何说起。老夫这一把年纪了,一点清名不容易啊。”

    梅三娘本来朝前方观战,听了后面动静,回过头来看着无涯子,眼神中不知道什么光彩。无涯子一摊手,有气无力道“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啊。”梅三娘心道,这夫妇俩都折在你师徒手上,怎么能说没有半点关系,神色又是一变。无涯子见了,又是一般想法。

    飞椽却不理无涯子这一茬,骂完了又是痛哭,过一会儿开口骂起了亡夫“你一贯看不上我,今天还不是被人取了宝剑性命,连妻子都被人欺负,算什么英雄好汉。”无涯子一句话都不说了,黄泥巴已经掉进裤裆里了。飞椽哭了两声,把剑拔了出来,又深情地道“雌雄双剑,干将莫邪。我再是配不上你,也总是雌不离雄。”说罢横剑自刎,却是死在了丈夫的干将剑下。

    无涯子听她话语有异,本待赶上前去,又想起她挥剑的事来,不由得顿了一步,迟了一瞬,飞椽死意甚坚,已经身死。无涯子赶上前去,已经是全然无救了,不由得叹了一声“雌不离雄,雄不离雌。你夫妇二人也算不辱没这两柄宝剑了。”

    河伯与赵伍大战,已经大占上风。赵伍一掌一掌守得门户深严,九龙原本攻不进去,忽然觉得体内真气运转凝滞,流畅大不如前,不由得大惊,我只道他与我斗力期间,使不得‘海纳百川’,没料到他把内力混在水龙中,乱我内息,却又是另一般变化。如此斗下去,恐怕要完。

    赵伍情知情况不妙,只是急切间也想不到办法,一会儿的功夫,尽落下风。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好不要脸的老匹夫!”原来是河伯压住了赵伍,回头正好看见飞椽伏剑自刎,只道受了什么欺辱,登时大怒,他本来敬重无涯子的武功为人,此刻也顾不得了,破口大骂起来。

    无涯子一挥绣袍,只叹道“世人辱我宠我,与我何加焉。”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河伯本待料理了小的,左近忽然传来一声暴喝,再去看时,金无惧巨斧已被打掉,被典庆一腿踢倒,两刀齐上,金无惧终于给他破掉了金钟罩神功,被砍为三截。典庆踢了双刀,自到这边来观战。河伯惊怒交加,手上更急,怎奈赵伍虽然居于下风,却是韧劲十足,一时竟然拿他不下。

    河伯战了两合,心知不妙,招式一变,分出六龙来,分袭无涯子、典庆、梅三娘。无涯子挥袍挡住三条,典庆双刀砍掉两条,梅三娘失了兵器,身后又是典韦的遗体,干脆不躲不避,受了这一招。河伯趁此机会转身便撤,口中只道“哼!披甲门好威风啊,今天魏阙算是败了!”魏阙好手大多折在无涯子师徒手中,他此言倒是讥讽之意居多。此人轻功也是绝顶,说话之间已经飘到外围,披甲门众弟子已经料理了群犬,正围在外面,两个见他要逃,跨步围上,无涯之在后面叫道“不要妄动!”已经是迟了,河伯纵身一跃,两只脚正好点在两人头上,已将两人头骨踩碎,趁势再跃,已身形已经隐入林中了。赵伍三人大怒,正要追上去,被无涯子赶上前去挥手拦住,只道“阴阳家奇诡之术甚多,贸然追击,恐入险地。这笔账日后再算也不迟。”三人这才止住。

    如此这一场大战方罢,双方均伤亡掺重,河伯成了光杆司令,这座魏阙算是塌了。披甲门也死伤甚多,尤其多位兄弟,群犬噬身,死状犹惨,众弟子都低声抽泣,梅三娘总是英烈果敢不输男子,也忍不住泪洒当场。赵伍想起这几个月肝胆相交,悲愤交加。典庆是众弟子首领,却不能放声痛哭,只是身心俱疲,深愧师父之托。

    一场哭罢,正待收拾尸身,忽然见得大梁王城那边火光冲天。无涯子登高瞧了一眼,对众人道“看来河伯害怕我们追击,烧了连城水寨。可怜可怜,水淹大梁三月,死伤之众不如一夜。外敌不如内仇,人祸甚于天灾。”众人都坡口大骂。赵伍道“先前魏阙夜袭,事先毫无风声,应该就是循此路而来。这一趟水寨全是王孙贵胄的居所,向来依附王室。只是穷途末路之下,他们也是可以舍弃的棋子。”

    无涯子瞧着火势,摇了摇头道“这一着下去,魏国上层十停算是去了九停了。所幸事先早有准备,今夜又风,火势应该不会蔓延到其他水寨。”

    赵伍道“那也得防备着。”当即叫了十几个披甲门弟子,带了士卒连忙道两厢水寨去防备。赵伍这边带人,将战死的众兄弟好生安葬,连带着魏阙诸人,也一并草草埋了。披甲门弟子经此一战,又折了近半,尤其是典韦兄弟,更叫人心痛。

    众人忙活到天将破晓,才将一干事宜处理妥当。赵伍方能得空坐到典韦坟前,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位兄弟年纪大他也不多,却只能长眠于此,大好青春至此中断,怎不叫人哀之怜之。

    说话间天已将将大亮,赵伍正感怀间,忽然听得城外三声炮响,接着就是号角呜鸣,气势森严。无涯子赶将过来道“瞧着阵势,魏王是投降啦!秦军一时三刻便进得城来,咱们师徒俩可真该跑路了。”赵伍还未答话,典庆已经拉着梅三娘过来了,只道“你们带了三娘先走,我去挡住秦军。”梅三娘手臂被他抓着,挣脱不得,骂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替魏王卖命吗?”典庆松开了他手,长叹了一声道“三娘,你终究还是不懂。”梅三娘哭道“我是什么都不懂,可咱们披甲门就剩下这么点香火了,总该为他们想一想吧。”

    典庆只是不语,赵伍忽然跳起来道“说那么多,魏阙不过是一把杀人的刀罢了。披甲门落到今天的地步,大半倒是那狗魏王的错。大丈夫有仇就报,王侯将相,难道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梅三娘大叫道“说得好!”赵伍意气一起,接着道“三娘,咱们骂了魏王那么久,他也没少一根毫毛,今天就去取他狗命。他害了这么多魏国的忠臣良将,还想着投降后享荣华富贵,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梅三娘早有此意,只是势单力孤,不能成行,此刻摆手叫道“我与你同去。”又瞧着典庆,典庆道“魏王要跨北城投降,秦军必登南城而上,我去挡住他们。三娘,你长大了,做什么事情也不用听我的吩咐了。”梅三娘听他话语中颇有萧索之意,也是百感交集。

    无涯子听到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三两句就要刺王杀驾,觉得颇为不妥,开口道“徒儿,要去杀魏王,还怎么出得城去?”赵伍道“魏王也是在城外投降嘛,咱们这叫搂草打兔子。”无涯子正待要言,城外号声又起,赵伍叫了一声,“哎呀,再不抓紧可就真没有时间了。”拔腿便走,梅三娘还有话与典庆言讲,没想到赵伍已经奔出去了,只能叮嘱道“师兄还是要保全自身为上。”典庆点了点头,梅三娘转身追人去了。

    无涯子虽是道家中人,却也是王室子弟,深觉此事大大不妥,又担心魏王身边防守严密,仓促之间哪能得手,只怕失败是小,平白送了性命。本来要追上去拦下,眼光一扫,又看到了飞椽坟前的‘干将莫邪’两把宝剑,心中忽有所动。

    干将莫邪号称弑君之剑,剑成之后,下令铸剑的楚王便死于此剑之下。因其名号不详,杀性甚重,从来不是各国王室收藏宝剑的选择。魏王倒不忌讳,也不知这两柄剑在王宫中待了多少年。无涯子抬头望了望天,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魏王也要应在此剑之下?

    一念及此,无涯子拱手对典庆道“披甲门国之忠良,该当保全有用之身,不可轻放。”说罢去飞椽坟前取了干将莫邪二剑,追赶徒儿去了。他被这夫妻俩临死前一搞,大为尴尬,本来无意取剑,只是想到我若不去,必定落到罗网手中,反倒资敌。

    典庆目送三人离开,剩余的众弟子都渐次聚拢过来。披甲门是大梁城内第一大门派,入门功夫原也甚易,是以弟子原本极多,这么些年累战下来,居然只剩的得三十余人,还有不少带伤。典庆从他们面目上一一扫过,这些人还有大半未青稚,脸上却都是坚毅神色,都是慷慨赴死的好男儿。

    典庆自思,众师兄弟受我之命,死伤殆尽,我又怎能苟且独活,如今大势如此,又何必叫他们白白牺牲,当即下令道“你们褪去了披甲门的衣衫,隐在百姓当中。”众弟子听此命令,都鼓噪道“我们要与师兄赴死!”“我们不怕秦军!”典庆大声喝道“你们如果还是披甲门的弟子,就应该听我的命令,保住性命,传我披甲门绝艺。果真要死的,我先死在你们前面!”典庆说话从来不高声,此刻却是声若奔雷,众弟子知道他说话绝无虚假,不敢再纠缠,只能在众师兄弟面前磕了个头,含泪去了。

    典庆喝退了众弟子,持了双刀,转身往南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