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和毛遂见两个人价值观的不和让他们很难谈到一起去,欧阳修同情这些工人,而毛遂见则认为这些工人是在得寸进尺,自己明明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容忍他们的胡作非为了,却没想到越是骄纵竟然还让他们骑在了自己的头上,若不是知府没有权利调动军队,毛遂见还真的想把周围各路的军队全部调集起来,将这伙叛军给全部歼灭了事。
另一边的欧阳修和毛遂见不欢而散之后,也是一肚子的气,那些奴隶的生活,欧阳修可不想管,他只知道这些工人是宋人,是大宋的子民,怎么可以把他们放在奴隶的视角去看待他们?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思路,所以欧阳修立刻写了封信,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到了中央,信中的主要内容,便是为工人们说话,希望能够开放更大的谈判内容,让工人们可以获得更多一些的权利。
欧阳修的这封信传到中央之后,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许多人根本就没有想到,欧阳修竟然会在抵达昆山十几天的时间里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而欧阳修的这封信也很快刊载在各大报纸之上,一时之间,对于工人们的遭遇,同情者有之,不屑一顾者也有之,不过总的来说,无疑是同情的人在增加,他们这些读书人,享受着工业文明所带来的一切便利,对于工人们的生活处境确实知之甚少,只觉得他们跟农民一样有吃有喝,有房有妻女,虽然过的不算好,可也不至于差,却没想到他们竟然活的如此生不如死。
这让许多人的态度纷纷得到了转变,这一派人,很多都跟欧阳修一样,是彻头彻尾的民族主义者,对于自己同民族的同胞,保持着非常大的热情,认为宋人是世界上最为优秀的民族,统治世界乃是合乎天意的事情,也正是站在这个角度,对于工人们的遭遇,他们无疑是十分同情的。
而还有一派人则是极力反对欧阳修的提议,这些人以韩琦为首,希望朝廷能够派兵围剿这伙叛匪,韩琦带头出来提出这样的建议,自然让包括徐清在内的所有人感到惊讶,毕竟韩琦现如今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了,可是在军队中,在朝堂上的威望依旧很高,收复燕云的功劳即便是皇帝在见到韩琦的时候也得气几分,而韩琦也很聪明,平日里也不上朝,大多时间都逗留在汴京的官邸之中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从不管政事,这次竟然第一个率先出来反对与工人的和谈,不得不让众人感到震惊。
对于韩琦来说,到了他这个地位,确实不应该再进入政局之中搅闹天下,而且作为一个读书人,对于那些工人的遭遇,韩琦的心中其实也非常的同情,可是在读书人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士族。
他出生在一个山东最富有的家庭之中,家中田亩多达万顷,仆役更是成千上万,而在工业化时代到来之后,因为韩琦的关系,韩家没有像其他的家族那样选择抱残守缺,继续抓住农业这点底子不放,而是选择跟随徐清的脚步进入到工业的世界中去,凭借着韩家强大的财力和人力,十二年的时间里,韩家的资产依然能达到了宋朝最富有家族的前十位,在各大沿海城市拥有无数的工厂、海港、仓库,这些地方都充斥着无数的工人,而其中就有不少已经参与造反了的。
这样的暴乱,直接导致韩家今年的利润变低,而韩琦作为现金韩家的掌舵人,尽管他不想管,可面对上百名韩家嫡系子弟的央求,他能怎么办?他是韩家培养出来的,当了官就得在为百姓服务之前,先为自己的家族服务,这是一个他无法去做选择的决定,所谓p股决定脑袋,便是此中含义,所以尽管韩琦的心中对于那些工人的遭遇十分同情,可他却必须站在自己家族的立场上,去反对这样一件事情。
而在整个宋朝的朝堂之上,像韩琦这样的人拥有大量资本的家族非常的多,这也很正常,每一个国家在他刚刚崛起的时候,往往都是顶层掌握权力的人率先开始拥有更多的财富,因为他们在原本的社会中就掌握着最高的财富,到了一个新的社会,自然也能拥有更多的财富,就像英国的王室一般,在远古时代他们是部落的酋长,等到罗马时代他们是英伦半岛上的诸侯,中世纪时代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为了上帝的守护者,英格兰的国王,再到工业时代,英国的家族及其企业便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家族。
这便是一个社会的规律,除非爆发类似法国大革命一般的暴动,掌握权力的人一般是不会变的,就像意大利的大家族们,意大利曾经做过一次调查,在2006年的时候将全国的财富榜中的人物与三百年来存在的家族相互对比,发现现在意大利排名前十的首富,几乎与三百年前没有任何的改变,依旧是这几个家族在统治着意大利的经济,进而影响政治、宗教、文化以及意识形态。
这便是权利带给人的好处,也正是因为如此,世界上无数的人,即便明知道想要获得权利的道路是如此的坎坷,可依旧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向着这条道路发起勇猛的冲锋,便是因为只要你站到了那里,所能获得的将是你付出的百倍以上。
宋朝的官员们自然也是如此,一个时代向着另外一个时代过度的时候,不要指望人性有多么的美好,在法律还没有健全的情况下,在权利兑现成金钱还不需要受惩罚的情况下,谁不愿意去兑现呢?很少,大概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做到,就如同想要在撒哈拉大沙漠里找到一滴水一般困难。
而宋朝的官员们无疑掌握着十分庞大的权利,他们虽然不像欧洲的贵族那样世袭罔替,可是他们的权利却要比他们大得多,毕竟他们所统治的乃是一个十分庞大的大帝国,而不是欧阳那样的小邦国,在如此巨大的领土面积和人口数量下,他们所摄取的财富无疑是非常惊人的。
尤其是对于革新派来说,在徐清的带领下,许多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都投入进了工业化之中,当时的他们无疑是充满了热忱,想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国家的,毕竟那个时候,谁都不会想到徐清所主导的工业改革竟然会如此的成功,可后来,随着他们的财富以百倍增加,年龄也日益增高,福留子孙的念头自然而然便从心底冒了出来,这一次工人运动,许多的工厂虽然明面上是什么什么公司开的,可背后大多有他们的股份,公司一垮,他们的利益便受到了损害,所以韩琦登高一呼,立马吸引了无数人涌入其中,声势之浩大,让赵昕也不得不去倾听。
这便是朝廷中的另外一派,可以说他们是既得利益派,也可以说他们是资本主义派,反正对于那些工人,他们只希望工人能够成为工厂之中的一个工具,除此之外,不要增加任何的负担,面对这样强硬的态度,支持欧阳修的人们也纷纷强硬起来,原本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同情而已,并不会有什么样多余的情感,毕竟他们一辈子也不会经历这些工人们的生活,他们的孩子也不会,他们生活优越,享受着一切现代社会最为美好的事物,早上有报纸看,早餐吃,中午也可以坐在大学教室或者是舒适的办公室里悠闲的办公,他们的孩子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然后成为学院的学生,享受跟自己一样的生活,他们对于工人的同情,只不过中层阶级对于底层阶级的可怜罢了。
而现在则不一样了,以韩琦为首的资本家们强硬的态度让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也很是难受,要知道他们的生活虽然十分优越,可除了极少数特别优秀的人可以供职于朝廷之外,其余大多数人都是要进入公司或者是各地的集团工作的,而这些资本家,便是他们未来的老板,在看到他们如此对待工人的时候,一股唇亡齿寒的感觉,和阶级同胞的感觉油然而生,原本的可怜顿时化作了愤怒,许多年轻学子便也开始纷纷给报纸提供稿子,大肆抨击这些资本家的所作所为。
两方的争斗此起彼伏,朝堂之上的争吵也是没完没了,老一代的官员们大多在工业中投有资产,所以绝大多数都站在了资本家的立场,而年轻的官员们因为刚刚跻身官场,错过了投资的最佳时间,当然也因为他们的权利还很小,所以找他们办事,贿赂他们的人还很少,所以他们大多站在了工人这一边,希望通过这次工人运动的和谈来获得一定的政治资本,当然还有一部分年轻官员则是站在了资本家的一边,他们为的,就是单纯的升官发财了,而让徐清既感到意外,又不感到意外的便是朝堂之上所剩无几的保守派们,几乎全部反对资本家们提的要求,希望善待这些工人。
之所以说出乎意料之外,是因为保守派一直以来便跟革新派是敌对的关系,从来都是革新派说什么对,他们就说什么错,即便几员大将都被赶到了朝野之外的地方去了,这样的声浪也是不时的传来,甚至还有人在当地作诗来嘲讽朝堂之上的诸公,徐清自然是被骂最多的那一个,这对于徐清来说也一点不意外,所以他们会选择跟一部分少壮革新派站在一起,不得不让人感到意外。
而之所以又说不意外,则是因为保守派确实有反对资本家的理由,保守派之中,绝大多数都是拒绝工业化的,从而在工厂之中,他们占据的分量非常的少,可以说农业才是他们的主体,而现在让工人们的待遇变好,保守派为的并不是真的帮助工人们,而是希望通过拉高工人们的待遇,然后降低资本家们的收入,从而削弱他们的力量,这就是保守派们的想法,这无疑是最符合他们利益的,只要能够这些革新派官员们难受的事情,他们就要去做,从本质上来讲,他们跟原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至于跟少壮革新派站在一起,他们没有丝毫的压力,所谓政治,不就是勾心斗角么,在这里,今天的朋友明天就会是敌人,而昨日的敌人,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他就不会是朋友,变幻莫测,这才是政治让人感兴趣的原因。
朝堂的分裂让人看的目不暇接,年老一代的改革派化身为资本主义的桥头堡,拼死反抗着时代的潮流,而保守派则带领着少壮派革新人选择支持工人们的利益,这让徐清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明明应该进行革新的人选择了最为保守的方式,而明明应该是保守一派的人却选择了未来的趋势,这让徐清和范仲淹两人都感到无比的荒诞,而这荒诞,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让他们无从选择。
可在这件事情上,不是说不选择便能不选择的,他们两个人身为全国除皇帝以外最为位高权重的两人,国家发生的所有大事,他们都必须要拿出一个肯定的意见,连模棱两可都不行,这也让他们两个很是纠结,若是考虑现实,徐清自然希望将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悄然解决就是了,可是顾忌到事情的隐患,以及对这些工人发自内心的同情,徐清还是希望能够给欧阳修更多的权限让他去跟工人们进行谈判,以能更好的解决这一次的问题,然后给未来做下一个范本,以让这样的阶级矛盾可以控制在一个适当的状态之下,而不是变成一座火山,将这个国家烧成一片焦土,到那个时候,谁都活不成,犹如法国大革命一样,长达一个世纪的革命,给法国带来的只有灾难和国势的衰微,最后谁又得到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