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颜六色的布匹经过染织,高高地挂在了院外一排排支起的竹竿上,风吹来,各色布匹随风飘起,点缀着假日午后热闹的庭院。
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个不太一样的家庭――先生陈景林崇尚自然,自己编织画作,太太马毓秀钟爱草木染,四处采摘捡拾植物的枝叶、草根和树皮,他们穿戴着自己手染的衣服与围巾,并时刻把这样的生活理念推广给周围的人。
这并不是一时兴起。1986年,在高中教美工课的陈景林就对草木染色发生浓厚兴趣。化学合成染料的发明,让染色变得高效,也造成了许多不能分解的化学物质,留给大地沉重的负担。在此之前的数千年,先民都从天然材料特别是植物里萃取色彩,而此时台湾的草木印染技艺已基本失传。
陈景林决定去云南贵州的彝族苗族聚集地考察织染绣的技艺与服饰工艺,为了协助摄影记录,马毓秀辞去杂志社美编的工作,陪同前往。年的10年间,他们往返台北与云贵等地20余次。
考察归来,两人对天然染色产生了极大兴趣,并且在台中县立文化中心编织馆的支持下,试验了台湾本地上百种的植物,染出上千片草木染的试片,并且将研究成果出版了《大地之华――台湾天然染色事典》上下两册。
他们发现等待一棵树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在修剪时将多余的枝叶熬煮出美丽的色彩,让植物以更美丽的颜色停留在布匹和纸张上,是一件美好得让人感动的事。而把这些美好的感觉传递给更多人,是比得到一块染好的布料更快乐的事。2001年,在几个志同道合朋友的帮助下,陈景林与马毓秀的“天染工坊”正式开课。
台湾四季长春,这座小小的热带岛屿有着数百种可以染色的植物。路边摇曳的野花、蓬勃生长的大树、被修剪遗弃的枝叶、市场出售的果实……在马毓秀眼里,都是最天然的染料。
台湾虽没有明显的四季更替,但植物生长与季节运行仍然密不可分。每一季植物都有自己的生命温度,染材的选择也要兼顾天时地利人和。
不同的季节,植物所含的成分也不同,染色效果也有很大的变化。马毓秀总是教导身边喜欢草木染的朋友,一定要选择植物生命能量最强的时候染色,那时植物色素含量最多。例如植物开花会耗费大量养料,所以多数时候马毓秀会选在植物开花前染色,以得到最佳的效果。
春季草木萌芽,多数嫩叶色素不足,因此适宜四季常绿的树种,例如七里香、福木、龙眼、相思树、万寿菊、咸丰草。
夏季是植物最茁壮的时节,也是马毓秀眼里草木染工作者最理想的染色季节,她最爱的蓝草,也在此季采。每到夏天,她会将采回的蓝草制成一大缸出色的蓝色染料,印染出美丽的布匹。
冬季来临,大多数植物都进入修养阶段,而此时梅花盛开。除了绽放的腊梅,马毓秀还和孩子一起捡拾枫叶和赤杨的落果,把秋天买来的菱角剥壳,菱角壳、槟榔果、莲蓬都是很好的染色物。
此时,平日储备的洋葱皮、茶叶和咖啡渣也派上了用场。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废弃物,却是马毓秀向人传授草木染技艺的第一课。洋葱皮的色素浓度高,初学者从洋葱皮染色入手,不仅材料易得,操作简单,失败率也很低。
马毓秀不断向记者重复她的植物染色精神――资源的再生利用。在她眼里,洋葱皮染色就是通过不伤害大自然的方式,得到让人眼前一亮的色彩的最佳证明。
那些遭人践踏的洋葱皮,只要干燥,是可以保存很久的染色原料。很难想象其貌不扬的洋葱皮能染出那么美丽的橙黄色,它温暖柔和,明亮不浮夸,是连小朋友都很喜欢的色彩。
还有那些被当成垃圾处理的咖啡渣,即便最环保的人也不过把它做了植物栽种的填肥。看着日积月累又不忍倒掉的咖啡渣,马毓秀决定赋予它另一个功效――给布匹染色。
咖啡色沉稳古朴,是许多中年人钟爱的色彩。经过反复尝试,马毓秀发现咖啡渣在冲泡时色素已经去了一大半,只有染料高达600的浓度时才能染出较浓的色调,而那些过期的咖啡豆,也派上了用场――的浓度就能染出相当饱和的色彩。
在邻居和朋友的眼里,对草木染着迷的马毓秀夫妇,不仅对纺织和印染布料感兴趣,熬煮染料时散发的植物香气也让他俩着迷。
春末艾草漫山生长,煮艾草的香气充满了东方的神秘气氛,马毓秀总要留下一锅,用以泡汤祛暑消除疲劳春天樱花盛开,萃取樱花树干染液的香气,则洋溢着西式幸福。
每次熬煮,她的脑中都会萦绕着生日快乐歌的甜蜜旋律煮樟树可以驱蚊,煮七里香会招来蝴蝶,淡淡荷香引来夏日傍晚的微风,而浓浓的咖啡香则会把人引入浪漫梦境。
马毓秀说,在接触草木染时,并未想到它将改变自己的生活。就像自己和丈夫都以为将会丁克一生时,儿子却在染坊熬煮的植物香中降临。马毓秀觉得,这是上天携植物赐予自己的最好礼物。
已是国小一年级的儿子也同父母一样,对草木染深深着迷。他喜欢和母亲一起去野外采摘,能认识数十种不同的植物,能随口说出哪些植物能染甚么颜色。
为了不伤害植物,那些需要植物根茎或树皮才能印染出的色彩,马毓秀总是去中药铺购买或是等台风过后,去捡拾被吹断的枯枝。受母亲影响,儿子就像一个草木染的环保主义者,在小小校园里对同学和老师传递着父母的植物观点。
冬去春来,马毓秀和她的“天染工坊”已开课9年。台北的上班族,各地的中小学教员,用蓝草染色的三峡镇居民,用柿子染布的新埔镇居民,都是陈景林与马毓秀的学生。生活的艺术,艺术着生活,正是马毓秀用她的草木染传递出的生活方式。
就像咖啡染淳朴的褐色正好搭配朴素的棉布七里香的嫩绿、茜草的绯红都足以彰显蚕丝的光泽与华美而福木鲜丽的黄、咸丰草的橄榄绿、茶叶的暗褐都适合麻布的柔韧舒爽。视觉、触觉、嗅觉和心理的满足都能在草木染中获取。
马毓秀说,“每当这时,我总是感叹上天造物的无私与伟大,也能体悟到最亲切动人的艺术,其实就在我们身边。”
就像马毓秀在她的草木染书中所说:徜徉在草木染的缤纷色彩里,跟随大自然的脚步体会生命的温度,感受四季流转的变化,等待下一次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云,冬天的太阳等待下一季修枝的枇杷树皮,等待下一回的涩柿果,等待明年夏季的荷花、莲蓬、莲子壳,等待冬天的榄仁落叶、菱角壳……
中国古代将青、赤、黄、白、黑称为五色,也是本色、原色。原色通过复染等方式混合得到多次色如绿、紫、粉等色,也称间色。
人类最早使用的红色媒染染料之一,又名破血草、红根草等,主要有东洋茜、西洋茜、印度茜三种。中国古时称茹藘、地血,早在商周的时候就已经是主要的红色染料。
茜草中含有大量茜素、茜紫素、伪茜紫素等,经加入媒染剂,提取色素,套染等一系列复杂工序后可以得到从浅红到深红等不同色调。在出土的大量的丝织品文物中,茜草染色占了相当大的比重。
红花所染为“真红”,纤维可以直接吸收颜色,不复杂的染色过程使红花在红色染料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红花的红不同于茜草的红,茜草为土红,红花则为艳红。
事实上,红花具有红黄两种色素,然而黄色无法作为染料存在,黄色素易溶于水和酸性液体;红色素会在中性或弱酸性状态下产生沉淀,色淀沉积于纤维上得到红色效果。
又名苏芳、苏方、苏枋。苏木是我国古代着名的红色系染料,苏木的色素需要进行提取,将苏木树干中心,以明矾为媒染剂,进行色素的提取。
唐朝以来四品大官的官服都染自于苏木。并且苏木变化较为多样,与不同的媒染剂相作用产生的颜色也不尽相同。
如使用二氧化铁作为媒染剂的话,就会得到偏紫的颜色。使用氧化铬为媒染剂则可染成黑色,成为苏木黑。
凡可制取靛青的植物,均可统称为“蓝”。蓝和蓝草均为古时叫法,现在统称为靛蓝。李时珍在《草本纲目》中将蓝草分为菘、蓼、马、木、苋五种蓝。
蓝草的主要染色方法是将蓝草浸泡,捣碎,然后加入石灰制作成固体的靛状,方便搬运、保存和贩售。
又名水栀子、山栀子。栀子的果实是天然的黄色染料,染出的黄色色相鲜艳,在秦汉时期栀子染色就已经极为普遍,在汉代宫中御服都是运用栀子进行染色。
同时栀子染色程序简易,运用煎煮法就可以提取色素,黄色色素的深浅可以利用酸性液体来控制,如多添加醋则可以是黄色更加明艳。但由于栀子色素抗日晒较弱,后被其他黄色染料所部分取代。
又叫郁草、郁金、宝鼎香、黄姜,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姜黄的主要染色部位是其根部,染色方法简单,通过浸泡就可染色,染出的染色较槐花和栀子而言较为暗沉,但总体而言依旧是鲜亮的色调。
如果使用媒染剂则可以得到不同的颜色,如加入灰汁和铝盐媒可以染得柠檬黄色;加入铜盐媒就可以染得绿黄色;橙黄色是通过加入铁盐媒来获得的。
广义的槐花指豆科植物的花及花蕾,而染料的槐花主要指槐花的蕊,槐花自身带有沁人心脾的清香,染出的黄色明亮鲜艳,在宋代深受女子的喜爱。
槐花色素的提取需要媒染剂,一般会选用明矾或青矾。通过煎煮后会显出红黄色的汤液,染出色度与栀子相近,且抗日晒程度高于栀子,宋代以后部分取代了栀子染色。
又名臼仔、杍树、桠臼、琼仔树等,属于大戟科植物。其染色部位为叶片,叶片是传统的黑色染料,乌臼色素的提取需要媒染剂,将其叶片和铁化合物进行媒染可以得到灰色色素,通过多次复染可以得到黑色的色相。但染物较为受限,适合棉麻类的织物染色。
又名百虫仓、百药煎、棓子,在古代称之为“无食子”、“栎五倍子”,五倍子色相是与蓝草深染相似的偏蓝色的黑色,五倍子的染色同样需要铁化合物的媒染,然而不同的铁化合物会产生不同的色相和色度,与栀子相同,五倍子染色的色素深浅也由酸度控制。
亚铁类的媒染会使五倍子的色相偏向于蓝色的黑色,然而利用醋酸铁作为媒染剂,则会产生不偏向任何色系的灰色色素,经过深染后会得到黑色色相。
那么除了中国古人研究出来的这些草木染方法,现代西方环保人士也都纷纷开始研究使用大自然的本色来进行染色,这是我们下次要介绍的。
附上一张现代人使用的草木染染色表,供有兴趣的人士研究。
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给纺织品上色的方法,称为“草木染”。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在应用矿物颜料的同时,也开始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人们发现,漫山遍野花果的根、茎、叶、皮都可以用温水浸渍来提取染液。经过反复实践,我国古代人民终于掌握了一套使用该种染料染色的技术。
真正的草木染,是借助草木本身的力量,顺应自然四季变化,依节令时令行事,染出来的颜色。
真正的草木染,是借助草木本身的力量,顺应自然四季变化,依节令时令行事,染出来的颜色,才是具有生命力、活的草木染。染匠的工作来自于自然,自然形成对于自然观察的习惯,从自然中寻找美,从自然中寻找色彩。
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给纺织品上色的方法,称为“草木染”。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在应用矿物颜料的同时,也开始使用天然的植物染料。
到了周代,植物染料在品种及数量上都达到了一定的规模,并设置了专门管理植物染料的官员负责收集染草,以供浸染衣物之用。明代《天工开物》、《天水冰山录》则记载有57种色彩名称,到了清代的《雪宦绣谱》已出现各类色彩名称共计704种。
近代,日本传统色从大自然、从植物观察与染织审美提炼中来,所以我们后来听到诸多植物命名的颜色,比如支子色,栗色等。
他们有专门为植物染织供染料的植物花卉园,日本的传统色彩中很大一部分来自于植物染料的色彩。
吉冈幸雄是京都有名的染织着作的出版商,他拥有的紫红社出版了大量与和服染织有关的书,同时也主编了一些染织方面的重要着作,最为有名的是由京都书院出版的《染织之美》一套30册。
吉冈为了编书,收藏了大量东西方的染织品,其中包括大量和服。他所藏的和服以友禅类为主,如绢地宝船纹样友禅染小袖,以蓝地上描绘水波和船纹,较为素雅;产于冲绳一带的木棉地菊牡丹青海波纹样红型衣裳,既华丽,又颇有乡风;而芭蕉地格子纹样衣裳和桐板地经纬并衣裳都是用特别的纤维制成的缩并纹样,十分朴素,但却是极为难得的精品。
植物染是最美最自然的色彩。却日渐凋零,国画颜料也面面临同样困境。这些坚守的匠人与其说是与化学染色抗争,不如说是与批量生产千篇一律的工业文明相抗争,美丽需要时间的沉淀,手作体现着我们的心声。
“青青子衿”、“青青子佩”、“绿兮衣兮,绿衣黄裳”《诗经》用最质朴但永恒的方式,记载下了草木染在我国早期历史中最为浪漫的一笔。时至今日,草木染作为一种生活态度被保留下来。
蓝桉去西山的“南山”拜访草木染手工艺者阿沙时,她正在等那锅苏木染料煮开。住的地方太过幽静,一个女孩子家也不害怕,只因为喜欢自然的颜色。
因为喜爱一切遵循自然法则、内外质朴的事物,所以这几年她来到杭州后,始终坚持着与色彩、时间和自然有关的草木染工艺。
阿沙的曾祖父是浙江绍兴城里有名的染布大户,爷爷一代将染坊迁至无锡,家里上上下下都是染布高手。前些年位于无锡的祖居拆迁后,便来到杭州定居,从小耳濡目染的经历一直让她对染布念念不忘。
阿沙找到了一种与内心最为贴切的生活方式,就是每天与植物交流,与色彩对话,细心去体味它们的语言。她要让草木染这样的传统技艺在当代语境下焕发新生。
染,是急不得的,对颜色的把握讲究含蓄、温和,这就如同传统的中国画,无论是水墨还是重彩,真正好的并非扎眼的鲜亮,求的不是强烈的冲击,中国人传统的审美情结,讲一些含蓄,一些和气,和做人是一样的道理。
草木染在阿沙手里“复苏”并不是偶然,她想拾回老祖宗的一门技能和工艺,也可以说,是被工业时代的洪流冲洗掉的颜色。”
草木染手作中,永远有不期而遇的惊喜,我们在整个创作中只参与前半部分,后续部分完全交给材料。水、温度、染料、材质、天气等因素共同作用,这就是人与自然的合作。
阿沙说“草木染需要时间,只能静下心慢下来,才能完成。我想通过做些生活之外的事情,找到一条回归的路,植物的美,不是阳春白雪虚无缥缈,它们的美散发着人间烟火的气息,渗入到我们的衣食住行,寻常生息的角角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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