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人很少,几乎不见人。这和他印象中的书店不一样。一排排书柜也和他过去见过的不太相同,看起来更加漂亮。书架上的书同样如此,都是簇新的。在书架间的空地上,有书堆成的小山,有的还摆设成螺旋造型。头顶的灯不是日光灯,是一串串结得似葡萄的灯泡。李叔有些不敢呼吸了,脚都变得沉重起来。书店里该有的营业员呢?那些坐地上看书的小孩子呢?还有挑选着书的大人……哦!他终于看到了一个顾客。那个顾客从店里面走出来,没有提着买的书,两手空空,直接走到了书架前。过了一会儿,他从书架上选择了一本书,又走回到了书店深处。李叔被儿女扶着,几乎是茫然地走到了书店深处。“爸,你是看打仗的小说吧?哎,这本就是你看的那个电视剧的小说。”李叔的儿子拿起了书堆最上头的一本书。李叔听到了儿子的话,却是没看一眼。他的视线落在了刚才那个顾客的背影上。他看到对方走进了书店中的另一个空间。有一排小栅栏圈着,门口立了牌子。那里面好多小桌,都坐了人。有人在看书,有人在玩电脑、玩手机。整个环境特别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不让人觉得吵闹,反倒让人觉得安心。所有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扰。李叔更觉得茫然了,茫然之外,还有一种压抑感。女儿这时候说了一句,“那边要会员才能进去。爸,你要不要办个会员?”李叔反射性地摇头。他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看到儿子手中拿着的书,马上说道:“就这本。”“嗯?”儿子有些惊讶。“就买这本。”李叔强调了一遍。他内心中有两个自己,一个羡慕,一个排斥。相同的是,两个自己都想要尽快离开这。儿女们看他这模样,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他们去了收营台结账。李叔没看到儿子掏出钞票,就见他点了点手机,又将手机给收营员看。收营员用个扫码枪一扫,就完成了结账手续。李叔知道,现在外头都是用手机付钱了。李阿姨也会用这个。他原本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从没将这事情放在心上过。反正他是用现金的,平时也就是用现金付付打牌输掉的钱,一天也就十天二十块的,有输还有赢。他花销很少,儿女孝顺,加上老伴负责日常生活的琐事,他几乎没有用钱的时候。他那张工资卡,自从结婚之后,就一直放在老伴那里,每月从老伴手里面领零花钱。这几年用钱的地方少了,零花钱都省了,以前剩下的那点钱都足够他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环境的缘故,这会儿看儿子用手机付钱,李叔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爸,你要不要再买点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了,再看看吧。”“买身衣服吧。买件新外套,再买双鞋子。”“给我妈也买一身。”“我想回去了。我累了。”李叔开口打断了儿女们的交谈。气氛忽然变得尴尬。李叔没注意到。他意志消沉,站在电梯里,垂着个头,没看身边的儿女,也没看不断涌进来的路人。电梯一直到了地下停车场。他的儿女们不断用眼神交流,有时候还在家庭群中发消息,互相询问情况。他们担心李叔,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小女儿一不小心,就点开了李阿姨发来的语音消息。“你们别管那个老头子了!他就是心里难受。老龙一下子去了,他接受不了。你们最近多来陪陪他,随便他想干什么好了。”李叔终于是抬起了头,看向了身边的小女儿,又看向了她手中的手机。小女儿不知所措,干巴巴地笑了笑。她姐姐立刻瞪向了她,开车的哥哥也抽空瞧了眼后视镜。“你妈说的对,我就是心里有些难受,想找点事情做。行了,你们别担心了。你们都有的忙的,不用担心我。”李叔宽和地说道,“这不是书也买了吗?我这几天就看看书。”他这么说,儿女自然不能再说其他的,只能顺着他的说法,劝了他几句。等回到家,他们就看到家里支起来的牌桌。家里没有自动麻将桌,也没麻将,李阿姨和几个孙辈玩的是扑克牌。李阿姨抬了抬眼皮,打出一对a,嘴上说道:“回来了啊。书买到了没?”“买了买了。”李叔率先回答,从儿子手中拿过了装着书的纸袋,“你们陪她打牌呢。”孙子和外孙、外孙女都乖巧地回答。李叔又看看厨房,“他们在厨房呢?”女婿、媳妇他们在厨房里忙碌,也有人在嗑瓜子,看电视。李叔挨个招呼了一遍,似乎出去一趟,心情不错了。他拎着纸袋子,兜了一圈,就进了书房。他将那本书拿出来,看着封面上的电视剧剧照,有些不习惯。他将这本书放到了书架的角落,没和他那些旧书放一起,也没挨着外孙当时留下来的课本。再看手中的纸袋子。白色的纸袋上印着书店名,不是他熟悉的新华书店。旁边还有个图案,下头写了两句话“扫描二维码”、“关注客户端”。两句话李叔都一字一字地在心中默念一遍,却仍是不明白其中含义。他就又念了几遍,还是无解。“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这句老话并没有应验。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真的念上百遍吧。李叔将纸袋子按照折痕压平了,放到了旁边的柜子上。他站在柜子前,叹息了一声,才往外走。客厅里面传出了家人的说话声。儿子他们倒是想要压低声音,但有李阿姨在,这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李阿姨大大咧咧的。关心李叔的时候,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叫来,现在觉得李叔是伤春悲秋,无病呻吟,顿时就不客气了起来。见李叔走出来,李阿姨也没住口,继续数落着。李叔好脾气地没说话。仔细想想,他也是认可李阿姨这话的。他是不比自己老伴实际,心思太多、心思太重。哪有那么多好伤心感慨的事情呢?想要做什么,就做;做不成,那继续按照以前那样过日子好了。他都一把年纪了,儿女都孝顺,还要那么多心思做什么?他没回嘴,就是被李阿姨说多了,在小辈面前有些挂不住脸。他咳嗽一声,让李阿姨安静一会儿,“打你的牌吧。”李阿姨和他老夫老妻,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停下。“我不在想呢嘛。他就一张牌了,我得想想打什么啊。”李阿姨很自然地转了话题,冲着下家的外孙女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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