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扶跟孟尝说完了话,洗完了脸,收拾停当回到那小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那白音。
地上有处理过的痕迹,有厚厚一层土被用刀刃等利器给刮掉了。
不止小屋里,其实门外头也重新扫了雪,扫出一条通向山林的路来。
云扶低低头,便也再没问起。
她只是算了算日子,抬眸瞟住靳佩弦,“我得赶紧回梨树沟了,要不十五晚上放灯儿就赶不上了。”
这一路被裹挟而来,她都不知道那一晚上白音他们是跑了多远,而她现在又在梨树沟的哪个方位上。
靳佩弦立即点头,“赶得上。咱们现在就走,正好能赶上十五晚上放灯儿。”
“咱们?”云扶抬眸盯他一眼,“谁跟你‘咱们’?”
这话说来别说靳佩弦觉着耳熟,连云扶自己都微微皱了皱眉——在“秦安号”上,她就曾用过这样的话,与他划开楚河汉界。
彼时二人尚且没有揭开身份,怎么说都不为过;可是此时,两人已经有过了这样的肌fu之亲,这样的话再说起来,云扶自己心下又何尝还能底气十足?
“我自己去,不用你去。”云扶硬起心肠来,转过身去,冲封百里说,“我的行李找回来了么?”
在场众人都以为接下来的戏码是“夫妻双双把家还”,却没想到少夫人忽然又冷了下来。几个人谁也不敢吱声,都小心翼翼打量靳佩弦的脸色。
封百里又被卷进风暴中心,都不敢抬眼看他老大,只得先回少夫人的话,“找来了。”
云扶伸手,“给我。我现在就得走。”
靳佩弦极力保持着“不生气”的状态,可是看云扶这就要走,还是忍不住跟了上来,“那我呢?”
云扶瞟他一眼,“你赶紧回去吧。”
她还特地又解释一句,“回梅州,现在就回去。”
仿佛从半天之高,叫自家媳妇儿给一脚给蹬了下来。
靳佩弦脑袋都有些发热,也顾不上周围一圈儿兄弟呢,伸手就掐住云扶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意思呀?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十五放灯,我跟你一起去岳母和小舅子坟前行个礼,不行么?”
云扶深吸口气,抬眸盯着他,“谁你岳母,谁你小舅子啊?我不记得咱们结过婚了。”
“可是咱们不是已经……?”靳佩弦急了,张口就要往外说。
云扶适时伸手,一把将他的嘴给捂住了。
她忍住脸红,冷冷盯着他,“你想多了吧?别忘了,我可是西洋回来的。”
靳佩弦真被气着了,一张脸气得发白。
终究年轻,脸色这样一发白,就将少年人的一种脆弱和执拗再也掩盖不住,一股脑地都显现了出来。
这时候儿的靳佩弦,可不是那个能气定神闲培养人脉、埋下棋子的少帅,他活脱脱就是一个被气坏了的少年。
“你!~你怎么还能这么说呢?”
云扶别开眼去,“那我还能怎么说呢?又或者,你希望我怎么说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凭什么按着你的希望去说,就不能说我自己想说的话啊?”
若论执拗,她一向比他还能。
“你!”靳佩弦气得直跺脚,当年从四岁到十岁、十二岁时候的心情又来了,他又想跟她打架!
她就总是这样对他,他才总忍不住要跟她打架的!
可是二十岁的人了,尽管是二十虚岁,却也终究不能再跟小时候似的。他深吸一口气,这回硬生生地忍了。
“反正,我就是不准你一个人回去!这还深山老林呢,距离梨树沟也不近!”
他的潜台词是明摆着的,“反正不准你一个人回去,你反正得带着我一起回去。”
孰料云扶可不是轻易就被他给套住的主儿,云扶率性一回头,便朗声道,“行啊,让封营长陪我回去。反正这回出来,就是他陪着我的,那就请他继续陪着我上路。”
封百里的脸色也变了,赶紧小心翼翼地看向靳佩弦去——这时候便是不敢看,也不行,必须赶紧看一眼了。
靳佩弦哪儿受得了这个,气得掐腰绕着云扶走了两圈儿,“行,我刚刚说话说急了,没想你的感受。我收回来,我重说——好,咱们还没结婚,我没资格到岳母和小舅子坟前去行礼;那我不去,行不行?”
“你就让我陪着你一起回梨树沟,我到时候儿远远跟着你就行,我不着急去行礼,你看还不行么?”
云扶半垂眼帘,从封百里手里接过包袱,抬腿就往外走,“不行!”
屋子里几个人,纵是各有神通,这会子也都帮不上忙,心里都跟着着急,却也只能大眼瞪小眼。
宫里雁只得使出下策,冷不丁一个扫堂腿照着封百里就扫了过去,封百里没有防备,“哎哟”一声就摔倒在地。
宫里雁赶紧道,“报告少夫人,小封他脚脖子崴了!”
云扶都差点被气乐了,回头恨恨盯一眼封百里,心说“你们都三岁小孩儿么?”
不过再盯一眼他们的老大,心下便也懒得问了——他们的老大估计心理年龄还不满三岁呢,那他们也就更不用提了。
云扶叹口气,保持住冷漠的表情,“封营长要是伤了,那我就自己去。又或者……”云扶抬眸瞟了在场几人一眼,“沃力恒,你陪我走这一趟。”
沃力恒跟遭受雷击了似的,一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的样儿。
还是王瞎子老道些,伸手按住了沃力恒的手腕,示意他稳住。
云扶扔完这颗炸弹,抹头就迈出门槛去了。
靳佩弦看了几人一眼,便也赶紧追了出来。
外头战马有序地拴好了,都在棚子下吃草料。其余卫队士兵们,没人敢在外头站着,除了远远几个哨兵之外,都在一旁大通铺那屋子里待命呢。
靳佩弦安心地追上来,又扯住云扶的手肘,“这是怎么了呢?怎么又生气了?”
云扶深吸一口气,霍地回头,“咱们俩就算已经那样了,可那不是我自愿的!也许你能适应这样的改变,可是我还没有啊!”
“我更不觉得,因为发生了那一切,咱们俩之间的关系就该有改变。我说过,你爸做主定下的婚约,只代表你爸的意见,不能左右我的人生;而咱们俩之间的那些事,也都是咱们在非自愿的情形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我更不会为了那个,就改了我的初衷,就从此跟你又怎样了去!”
女子的身子重要么?重要。
但是她不会按着守旧的女子们的观念而作茧自缚。就算身子已经给了他,却不意味着她就得屈从于命运,非得改变自己的初衷了!
不行,她自己的命运,她得自己决定。
叫外头的冷风一吹,靳佩弦的脑袋冷静下来不少。
她的话,也叫他明白了她内心的惶恐和愤懑。
——他自己是心愿得偿、喜不自胜的,他便也以为她也该是如此的。可是他忘了,她还没敞开心扉,彻底接受他、接受要拴在大帅府里的命运呢。
他忙深吸口气,叫自己先平静下来。
伸手拉住她,轻轻晃了晃,“好了,我明白了……是我心急,你别生气了。”
他竟这么乖,倒叫云扶心尖儿上颤了颤,有些不忍。
“算了,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紧动身了。你看你究竟叫封百里陪我去,还是叫沃力恒陪我去?是谁都行,只要能有个人陪着我,叫你放心就行。”
靳佩弦终于笑了,“……你还知道,我担心你啊?”
云扶的脸有些热,这便赶紧武装起来,瞪他一眼,“男人不都是沙文猪,都有控制欲么?”
他这才笑了起来,一双眼再没有之前的脆弱和执拗,又盛满了冬日的暖阳,温煦地照耀着她。
“那你得再给我个理由……反正我不爱听你那些什么我没资格啊、没跟我结婚啊的话。你也哄哄我呗,我刚刚都伤心了。”
云扶无奈地叹气,抬眸盯住他,“……这次的事,大帅府里有内奸。可我现在还确定不了是谁,所以我需要将事情暂时瞒住。就叫那人以为,ta的计策已经得逞。”
云扶说着顿了一下,抬眸盯一眼靳佩弦,“我想要让那人以为,我真的已经跟封百里那个了……我需要你和封百里配合我演一出好戏。”
“等回到梅州,看到咱们之间的样子,那人一定会得意。得意就会忘形,我就有机会揪出这个人来!”
靳佩弦长眸圆睁,满眼的赞赏,却还是涌起了孩子气,“哎呀,那我可不愿意。我回去还得装作跟你生气了,还得跟你别别扭扭的……我可不想那样。”
他伸臂将云扶给抱进怀里,“我还想跟你这样呢~”
他怀中的暖,登时将冬日的寒与她隔绝开。在冬日里,谁都想贪恋片刻的暖意吧?
云扶心下暗叹一声,却还是跺了他脚尖一记,将他给推开。
“为了不露馅儿,你现在就给我回梅州,而且要吩咐宫里雁和你的卫队们守口如瓶。如果卫队调动的事儿被那人已经知晓了,那你就说是你带卫队到城外干嘛去了,总之寻个理由遮掩过去。”
云扶又轻叹一声,“你已经跟着我在这儿被耽搁了一个晚上,不能继续耽搁了,否则这个谎就圆不过来了。”
幸好有飞机,飞机能将她坐马车好几天的路程,在一两个小时里就赶上,这样只要飞机的事不被那人所知,这个谎话就能瞒得住那个人去。
也幸好飞机是太过新鲜的玩意儿,比汽车还要新鲜呢。普通的内宅女子,连汽车都想不明白,就更不明白飞机的奥妙了。
还有靳佩弦会开飞机的事儿,梅州城内恐怕也只有三娘子知道,其余人还未必知晓。毕竟大帅买的几架飞机在梅州当摆设已经当了很久,压根儿就没人开得起来;甚或也没人相信那放了有年头的飞机还真的能开得上天吧?
“所以我不能让你跟我去梨树沟,我怀疑梨树沟怕是也有那人的眼线。那人必定得看见我带着封百里回去,才能相信我跟封百里真的已经如ta所愿,成了那事了。”
话说到这儿,靳佩弦已是放下了心来,他明白了。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噘嘴,“……非得用这个办法么?我不想跟你冷战,你再换个别的办法呗?”
正是刚刚得了亲昵的滋味去,怎么都没尝够,还想回梅州设法哄着她尽与他厮守去呢,哪舍得还要回去继续冷战呀?
云扶瞪他一眼,“你可以不答应!你想好了!”
靳佩弦委委屈屈地垂下头,用小手指头尖儿一下一下抠着云扶掌心的纹路,“……那我答应的话,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啊?咱们在外人面前装作冷战,可是如果没有外人的时候儿,你能不能安慰一下我受伤的小心灵呢?”
“啥?”云扶真是不知该怒还是该笑,只能冷冷地瞪他。
他咬着嘴唇,极其认真地解释,“要是没有这样的心灵安慰,我怕我没动力演戏嘛……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当演员的出身,本身没什么天赋,就得靠着用劲儿去演戏……用劲儿就得有动力的补充啊,要是没有点安慰,那劲儿一下子就用干净了,那也撑不住啊。”
“到时候我一破功,坏了你的计划去,那我不影响了你的大事儿去么?是不,媳妇儿?”
云扶迅即转开头去,赶紧去看不相干的地方儿。
要不,她有点想笑。
“你啊,你就是满嘴的歪理,满脑子的歪心眼儿!”
他见她忍俊不住,便也立即笑得一脸的灿烂,趁机一把抓住云扶的小手摁在他心口上,“媳妇儿你整拧了,我的歪心眼儿在这儿呢,没在脑子里。脑子里是歪脑筋~”
云扶真是不想笑来着,如果对着他笑,就仿佛接受了他们之间那事儿似的。
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个家伙,她可怎么办呢?
她咬着嘴唇,极力不笑太多,伸脚去踢他,“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正形啊?”
他歪头偏使劲盯着她的唇角,“乐了,你乐了!那就是你答应我了,是不是?”
“哎呀我不管,反正你答应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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