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轻王边讲着自己想到的那些道理,边回忆起好几年前初见适的情形,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年轻人现在也续起了胡须,身形也必以前健硕的多。
唯一不同的,就是多年前的那身短褐,换成了现在的军队制服。
都是棉布的,靛蓝染色,短褐外形,下身是条裤子,头上戴着一个军服的帽子。
腰间悬着一柄新出的铁剑,旁边挂着一支铜制的手铳。
庶轻王讲完之后,适夸赞了几句,便说道:“后日就要靠近倪城了,那些规矩我就不需要多说了。”
“记住一点,要利自己,便要利天下,否则天下王公贵族不认咱们的规矩,那么咱们始终是少数。所以,这天下百姓都是我们自己人,将来都是要和我们都站在一起的。”
“若论起来,若如今咱们的规矩天下皆认,你们说是不是也就打不起来了?就算和什么人打起来,要出动三五万的军队,九州万里,只怕一个沛县也只需要征调数百人。你们说对不对?”
众人都点头称是,庶轻王便领了个头,唱了一下一些非《诗经》赋比兴类型的军歌。
歌词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百姓都能够听明白。
他开口先唱了一句,连队的人也跟着唱起来……这是义师的一首军歌,唱的时候,庶轻王偶尔抬眼,发现适的脸上挂着一种古怪的笑容。
“第一说话态度要和好,尊重百姓不要耍骄傲,天下庶民是一家,兼爱要从尊重起。”
“第二借用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不差半个钱,家业辛苦庶民知,己所不欲勿施人。”
“第三爱护百姓的庄稼,行军作战处处注意到,春种秋收汗滴土,若踏了我的我也要骂娘……”
八项注意唱完之后,庶轻王笑着想到了这些规矩都很容易听懂,也很容易遵守,唯独就是不许调戏妇人也不准接受妇人调戏的那条,稍微有些让很多村社的人难以接受。
野合这种事此时极为寻常,看的顺眼,那就来一发,那孔仲尼不也是这么出生的吗?
只不过道理也讲的清楚,脱下军服之后,愿意怎么做怎么做,可是穿上军服就必须要守这样的规矩,而且管的极为严苛。
这些军歌背后,是义师在此时天下近乎“苛令”的军规,许多条目都不得违反,士兵委员会们也有监督军规的职责,自上而下但凡违反,一律严惩……哪怕是旅帅这样的老墨者,资格足够,可也怕督检部的高孙子啊,那可是个狠人。
又讲了一些军规的事后,适便要离开,临走的时候与庶轻王道:“军规的事,一定要讲清楚。道理你也懂,都是庶民,怎么才能让天下人成为支持我们规矩和道理的朋友?就要从这些事上做起。”
“倪城是很多人第一次攻破的城邑,你这个连代表,还有士兵委员会一定要做好,千万不要出问题。”
“往小了说,这要受惩处或者砍头。往大了说,这关系到今后泗水非攻同盟能否结成,也关系到以后是不是沛县还要承担这么重的军役……”
庶轻王感觉到肩膀一沉,是适拍了怕他,他点头道:“我一定做好。”
看到适冲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就和六指等人离开了,庶轻王便又和众人说了会话,讲了一些道理,便先让众人睡去,自己检查了一番连队的巡夜之类的事,这才去睡。
四日后,倪城。
庶轻王站在府库的门口,正在那里守卫,这一仗打的简直无趣,他的连队一共放了两轮枪。
工兵熟练地挖坑靠近城墙后,便向上喊话,说让守城的人都撤走。
那滕地的事,去年在天下算不得什么波澜,可倪城距离滕城不过不足百里,那里的事这里都清楚得很,墨家也经常在这边活动。
滕城被炸开的消息倪城的百姓都知道,虽说监国的倪子世子想要抵抗,但是看到下面挖坑的时候派出甲士冲了一波,一轮火枪便打散了再不敢出去。
坑道已经接近,一喊话,倪城百姓纷纷就撤,这一次也没用火药,靠着木头支撑的坑道一把火少了木头,一片城墙就塌陷了。
火药还要留着去攻打别的城邑,在远处的城邑在这个信息传播不发达的时代,不能这么简单就攻破的。
入城之后,第七旅被安排前往府库,接收倪国的府库,庶轻王的连队被安排在粮库附近驻守。
最精锐的墨师那个旅,负责维持城内的秩序,随军的宣义部成员正在组织民众安抚民心,宣讲墨家的道义。
对于城内的贵族,暂时不动。
只是查封了府库,将公族和贵族们集中在宫室内,由两个连队负责“保护”。
严禁义师扰民,这里距离滕城太近了,城内百姓对于墨家很了解,并不害怕。
加上真正如传闻般秋毫无犯,也确实让倪地百姓讶异,等到宣义部开始宣传之后,很快组织起来了一大批的民众。
夜里庶轻王等人没有进入民居,哪怕城中乡老请命让义师入家中住宿,也没有同意。
第二日府库内的财货都已经清点完毕,庶轻王看到适带着不少倪地的乡老和百姓来到府库,讲了一下府库的账目,让众人按了手印示意义师没有劫掠,众人都称善政。
到下午的时候,有连队前来换防,交接之后,六指派人让庶轻王去一趟。
到了之后,还有几个连队的主官在那,坐下后六指便道:“刚才开了个会,已经决定了。”
“我们买走一批府库的粮食,既然这是公库,也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所以这些钱就发给百姓。”
“另外,倪君不行仁义之政,城内多有弱贫无依者却不能得到救助,所以我们要帮着倪君行一下善政。要分发一批粮食给那些贫弱无依者。”
“此外,鉴于越国可能用倪国的粮食,发动不义之战,所以决定了,要把府库剩余的粮食,按照各家户分发下去。”
“此外,每个连队不是都要携带二百斤盐吗?既然咱们买粮食用的是咱们的纸币,总得让倪地百姓认为这纸币确实可以买东西,所以咱们旅要拿出一千斤盐,还有你们携带的铁器,集中起来组织一次售卖,让倪地百姓认可咱们的货币。”
庶轻王挠挠头道:“这样一来,咱们的钱不又是回到了咱们手里?这不是和直接拿盐和铁换粮食一样吗?”
六指笑道:“哪能一样呢?咱们这次走了,下次再来的时候,百姓们可就认咱们的钱啦。至于就粮于敌这样的事,咱们要搞清楚敌人是谁。是越王,可不是这些小国。”
“再说了,先转这么一圈,走的时候再花钱买一些粮食嘛。以后都要这样做。咱们带了不少钱,可都不是铜钱,不这样做可买不到东西的。”
“要看的长远些。”
“除了这件事,你们这几个火枪连队,明日要帮着分发粮食,留下一部分人手看管军械。”
各个连队的任务分配下去后,有过了一日,义师先是宣读了一系列的政策,然后将从府库购买粮食的钱,分给城内各家。
一共也没买多少,以各个连队携带的极限和这几日的吃用为主,墨家也不缺这点粮食。
庶轻王带着人以“行仁义之政”的名义,又将一部分粮食分发给城内贫苦无依者,这是带着倪子世子出面做的事,意思是墨家替天帝管教一下倪君。
最后又为了防止越国动用倪国府库的粮食,除了留下必要的宫室的税粮之外,剩余的公田粮全部分发给了城内百姓。
庶轻王看到很多百姓拿到墨家发的钱之后,有些不信任,尝试着在义师组织起来的市场上买了盐,或是几家合力买了铁器后,终于认可了墨家的货币,大为高兴。
宣义部又趁机宣扬了一番将来的美好愿景,又说这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众人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晚上的时候已经是各户传颂。
本来发粮给民众这件事,就是在坑越国。真要打滕国,倪国这样的附庸国肯定是要出兵出粮的,这样一手直接废掉了越国靠附庸国提供一部分粮食的可能。
越国倒是可以强制再从民众手里征收,但是动用府库的是一回事,从民众手中再抢回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虽然是同一拨粮食。
义师又在倪城驻扎了几日,让倪人弄了几辆车去追赶倪子,告诉他都城被攻陷的事,顺便通知一下费、邹等参与会盟的小国。
折腾了几日后,庶轻王惊奇地发现,义师携带的纸币竟然可以在倪城买到东西了。
当然,这里不比沛县商品丰富,也基本买不到油和肉鱼,但是各家发下去的粮食,那可真是可以直接用纸币买到。
一则前几天看似无用的折腾,让百姓认可了义师,也认可的墨家的奇怪货币,毕竟可以真的买到铁器和盐,本身第一批买的粮食也不多,发的那点钱加在一起也不过能买千斤盐,那不过是几个连队背着的量,第一批货币完全没有超发,认可度极高。
二则真的有一部分确信,墨家必将取得最后的胜利,所以真心实意想要过那种听起来极为美好的日子,自然愿意把得到的粮食再卖出去一些。
三则一些贵族和墨家也有一些交易往来,知道沛县的很多东西都是暴利,以往想买可确实没法买。沛县的粮价太低,从这里运过去要赔死,墨家又只收铜金,连珠玉都不认,不过倒是认那些纸币,正可以拿自己的粮食换钱将来牟利,只可惜墨家买的太少。
庶轻王琢磨了一下,心说果然上面的人还是有手段……墨家不缺粮食,缺的是在外行军的粮食,这样一折腾,既能弄到粮食,又让越军前来的时候不能轻易得到各国的粮食支持,同时又让民众百姓认可,还能宣扬墨家的仁义,将来一旦和越国决战获胜,墨家的钱直接就能走出藤国进入倪国。
他想,果然,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上面一直是从将来必定胜利的角度去考虑去做事的,那些看似没有意义的折腾,实则是一种必胜之心,也是一种心怀天下的宏大。
眼看着驻扎了几日,想必周围各国也都知晓了墨家攻破了倪国,却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往哪里?越国国君想来也要知道墨家先动手了,不知道会不会派人来追击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