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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忠贞之士(上)
    西门豹猛然警醒,听着这一番对赵侯没有半分尊重只是当成个工具的话,喃喃道“你们自称敬爱天帝鬼神,可你们却缺乏丝毫的敬畏之心,你们心中竟对贵胄诸侯疏无半分敬意,又如何能敬天?”

    使者笑道“民为神主,民众希望天帝爱民,所以天帝爱民。收藏本站而不是因为天帝爱民,所以爱民是对的。都是爱民,其义不同。”

    “《誓》言,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天生万物乃至人,人民得利,那便是天帝鬼神之愿。我们敬天帝鬼神,故而要利天下。竖刁、易牙对齐桓百般顺从,那并不是敬;比干劝谏纣王,这才是敬。”

    “至于贵胄诸侯……您多读书,自然知晓昔年白公胜之乱王子闾之事,后世皆称其仁,子墨子言王子闾算不得仁,真正的仁应该是借此机会登上楚王之位,平定叛乱、安抚楚民。因为‘礼’的尊卑,宁可自杀也不僭越,民众受苦,这算得什么仁呢?”

    “所以我们不是在支持公子章,而是在支持一个可能使得赵国民众过得更好的人为君。两害相权取其轻,公子章略胜于公子朝,故而支持公子章。若是公子章身死,赵氏子孙多矣,公子朝有弑君之名、勾结魏族之实,难道还没有人站出来愿意为君复仇吗?”

    西门豹沉默许久,终于明白魏国的战略犯了一个大错。

    从齐墨战争爆发到南济水之战、吴起城重泉再到秦国变法开启内乱将至,魏国的局面虽然难看,但在魏击、公叔痤、西门豹等人看来,并非没有一线生机。

    他们知道吴起的本事,又因为西河的仇怨,使得秦国的威胁就在不远的将来。

    赵国如果再对魏国有什么威胁,那可真是四面受敌了。所以干涉战争打响,便不可能停下来,停下来也意味着魏赵之间彻底闹掰,结盟是不可能的了,一旦魏国受到攻击,赵国不但不会帮忙,说不准还要在背后插一刀。

    既是这样,还不如先把北线的局面打开。

    高柳出兵的事早有耳闻,作为整个战局的一部分,西门豹知道魏击和公叔痤的战略,以漳水之西为预设战场,利用靠近魏国河东精华地的后勤优势,依靠围困赵都中牟,引诱高柳的援军渡河决战,利用西河武卒一举将公子章所能利用的野战兵力击溃,从而彻底扭转赵国的政局,扶植公子朝使得魏赵之间继续亲密无间。

    这个战略所设想的一点没错,如果决战的话成功率也很高,只是……如那墨家使者所言,赵都不是墨家必救之地,公子章也不是墨家必依之人,墨家不愿意决战可以不决战,可以慢慢在赵国内部找别的代理人。

    到时候无非就是拖。高柳在北境,魏国拖得起吗?魏国不出兵,公子朝那点兵力又打得下高柳吗?

    墨家随便拖,拖到就算高柳没了,泗上可曾有半点损失?

    魏国怎么拖?拖上三年五载,拖到楚国大军夺回大梁、拖到吴起带着秦人武卒越过洛水、拖到墨家高歌猛进从成阳一路打进河东?

    墨家的精华地是泗上,要对泗上动手,需要考虑齐、楚、韩、宋的态度。

    西门豹闭口不言,他知晓墨家的辩术难敌,也知道墨家这其实就是在谈判,而谈判的一大技巧就是处处从对方的角度去谈。

    墨家之所以谈,那是因为墨家还是希望公子章上位从而实现和平的。

    墨家之所以有底气,那是因为大不了不谈,自己舍弃二分的利益,把魏国彻底拉入十分的深渊。

    许久的安静之后,西门豹叹息道“君命不可不遵,纵然有利于魏,可君侯之命也不是可以违背的。墨家不也是一样嘛,难道墨家的将帅就是可以违背巨子的命令吗?墨家难道就不讲忠诚吗?既然你们讲忠诚,又为什么要去为难一个忠贞之臣呢?”

    那使者翻了翻眼睛道“恶来还对纣王忠诚呢,武王执而诛之,那便是武王欲让天下人不忠?”

    西门豹不愿意再继续和墨家这些人辩论下去,双方的义根本不同,鸡同鸭讲,哪里会有正常的辩论?一个连黑白的定义都不相同的双方,争辩这些都无意义。

    沉思许久,西门豹道“如此,请让我报之君上。”

    那使者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报之可以,但是时间不能给你太多。最多十五日。”

    “十五日,可以让漳水以西的魏军疾驰而来与你会和,到时候我军被动,你也可以算作是在拖延时间。”

    “况且我闻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利于国则为之、不利于则止之。若是十余日内仍旧没有答复,亦或是我们的斥候发觉漳水以西的魏人移动,我军必攻之。”

    “邯郸城内,尚有数万农兵,野战对阵,前后夹击,胜负不需我说。”

    西门豹怒道“十五日!十五日如何能到安邑再返回?不得君命而撤军,岂非重罪?”

    那使者笑道“素闻,文侯死前……”

    西门豹怒斥道“文侯薨!诸侯逝为薨!”

    使者笑着改口道“薨薨薨……文侯薨前,托国事于段干木、田子方、北门可、吴起与君。如今段干木、田子方、北门可皆逝,吴起奔秦,唯独您还在。”

    “违抗君命,却为魏国留下了精锐大军,使得邺地可以守卫繁盛,纵然有罪,您也是会接受的吧?”

    “谁让……您是忠贞之臣呢?”

    使者拜了一拜,便辞去。

    西门豹没有挽留,使者出去后,有人牵来马匹,庶俘芈悄悄看了看使者的脸色,也不知道这一次谈判的结果如何。

    他倒是真的不喜欢就此和谈。

    如今西门豹的这点兵力,根本不够邯郸城和高柳军两支力量的夹击,战功意味着升迁意味着荣耀,也意味着一种不平凡的生活。

    庶俘芈固然心中有着利天下之心,可难免会想自己若是再立一些功勋,那就可以回泗上军校再学习,便可以做校官,便可以为做副职的旅帅……

    如今邯郸城下的邺地农兵,便是最好的刷功勋的机会,心里着实不想着和谈,心道“魏国不义之战打的多了,不若趁此机会狠狠地打他们一顿,免得日后麻烦。”

    在马上留心看了看魏人士卒的脸色和身上的甲胄兵器,心道不过如此,早就听闻武卒极强,这些人却不是武卒。

    又想到在之前军校读书的时候,读到过大梁之战吴起以武骑士冲阵的事例,不免又想,不知道魏人武卒的武骑士,比之高柳的两个正规的冲击骑兵旅如何?

    怀着各种各样的奇怪想法,出了魏人大营,回去的途中,一名士兵来到了庶俘芈身边,小声问道“连长,你说这一仗能不能打得起来?”

    庶俘芈挠挠头道“我哪里知道?听上面的命令呗。命令变一变,咱们跑断腿,谁知道呢。”

    …………

    魏人大营内,众将校也在询问西门豹到底打不打。

    打不打是最重要的,怎么打反而不重要。

    西门豹手里的军队,也就堪堪围城,想要以便保持围城的态势一边和高柳军团决战,那是痴人说梦,兵力明显不足。

    城中的那群人可不是只知道死守的,墨家守城术上守是出城决战,下守才是固守一城,真要是打起来真的要面临两面夹击的情况。

    要打,可以移营,选择让开城墙附近向南退,但那样固然免除了两面夹击的困境,可也让高柳军团和邯郸农兵合兵。

    真要打,那也只能选择移营之后死守,自己做钓饵,钓着邯郸和高柳这支最强的野战军团,使得西河武卒可以支援,但那至少要守十余日。

    西门豹心想,南济水一战,齐人守了三日就全线崩溃,那齐军可不比自己现在手中的部队那时候齐人可还没有那么多的牢骚。

    纵然屈将子不如鞔之适、纵然高柳军团火炮少于泗上精锐,可合兵邯郸,自己根本守不住。

    退兵的话,魏国对赵国的整个战略就全完了他退兵,漳水沿岸的魏军也得撤,不然就要被击破;那里一撤,公叔痤的西河卒也要跑,不然侧翼暴露,而且西河卒这一次没有全出,缺了其余的掩护,胜率也低。

    不退的话,墨家这边肯定是要损失数千人的,倒是能给漳水和公叔痤那边争取时间合兵,但合兵也没用。

    中牟现在还处在僵持阶段,短时间内攻不下来,合兵也攻不下;合兵最多也就能提防被墨家各个击破,但是想要追着墨家在赵国武装游行,怕是要掀起赵国的集体反对,后勤也根本跟不上。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墨家对中牟的态度不是必救,使得主动权在墨家手里,想打就打,不想打就去打叛军、打公子挚、公子朝,再不济拉回高柳准备防御。公子章就算死了,晋阳还有一支宗室呢,赵国真要乱成那种地步,谁不想举着诛叛逆的旗号称侯啊?

    搏一搏,公子公孙变君侯,这诱惑太大了。

    帐内几名将校也纷纷进言道“我看咱们还是撤吧。军中怨言以多,秋收在即,若不回师,明岁邺地遍地饿殍,民心岂不更怨?”

    “邯郸城非一日可下,胡非子得墨翟之传,屈将子昔年在齐又是胡非子引其入墨,五勇之说使其非斗,两人合兵,并无龃龉,况且墨家内部体系森严,纵屈将十年在外,却也不能不听命。”

    西门豹哪里不知道这些都是实情?

    可心中的苦闷,又何处诉说?

    本来这一次魏国的想法,那真是风风光光,趁着齐墨开战,口头支持齐国怂恿齐墨两家鹬蚌相争,却不想齐国是蚌,墨家却不是鹬,而是头巨隼,抓着这个蚌直接摔碎了,哪有被夹着嘴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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