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认识秦国的范丞相,人家也不至于什么事儿都跟我一个生意人说吧?!”说到这儿,陈政似乎突然想起一事“楼大人,你跟那位楼缓大人莫非有何渊源不成?”
郑朱一旁道“楼缓大人乃是楼昌大人的本族长辈,不过,此楼大人非彼楼大人,楼昌大人对赵国可是忠心耿耿,对赵王更是忠心不二。”
楼昌笑道“楼缓大人在秦国客居多年,心里偏袒秦国也是情有可原。话又说回来了,只要秦赵两国能世代修好,赵国百姓能免于战火,哪还管谁偏袒谁呢?!当下之计,既然赵王已经决定不向秦国交付六座城池,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就应竭尽所能阻止秦军来犯则已。郑朱大人曾多次在秦赵危急之际前往咸阳,如今秦国即将大军压境,事关赵国宗庙存亡的紧要关头,也只有郑朱大人再赴咸阳,或可求得转机了。”
陈政听楼昌一席话娓娓道来,却是密不透风、找不出什么破绽。
“秦国的眼中只有那六座城池,郑朱大人若是空手而去,怕也是空手而归吧?”陈政一双眼睛紧盯着楼昌,试图从这位楼大人面目表情的细微变化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正在这时,赵胜走了过来,面带笑容道“三位,别只顾着说话,来来来,喝酒!”
楼昌笑道“好好好,喝酒!今日结识吕公子,老夫也是荣幸之至。吕公子为了赵国的安危远赴咸阳,竟使得异人公子成了秦国太子和华阳夫人的嗣子,且能安然回返邯郸,确是赵国历代先王有灵,吕公子大智大勇使然呐!”
陈政脑海里浮现出楼缓那张阴森的老脸来,心底更多了一层戒备,浅笑道“咸阳的事情不提也罢,我等莫要冷落了荀子先生和韩公子才是。”
众人正在寒暄之际,乐乘和李牧大踏步走了进来。
乐乘向赵丹和在场众人简要介绍了捉拿奸细的战果,在医馆那个钱串子的引领下,共抓获嫌疑犯六人,另有一人下落不明。
赵丹欣喜万分,当即下令将那些奸细关入大牢、仔细审问,本着宁可错抓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方针,定要将潜伏在邯郸城内的所有可疑人员深挖到底、全部拿下。
趁着这个机会,陈政在赵丹面前将李牧大加赞赏了一番,赵胜也是旁敲侧击、添油加醋的一通附和,赵丹当即表示,只要李牧日后能够沙场立功,定会破格提拔、不吝赏赐。
赵胜走到赵丹身旁又是一阵耳语,赵丹兴奋地站了起来,端起酒樽来到陈政面前“吕公子的咸阳之行不但成全了异人公子的好事,而且还在回程途中见到了天子,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呐!有了吕公子从韩国带来的弓弩,再加上公子所献的那个竹简,纵然秦军兵临城下又有何惧哉!哈哈哈哈!请公子满饮此樽。”
陈政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成熟、略显稚嫩的赵丹,真想当场把自己的诸多心事一吐为快,也好让这位赵王认识到日益临近的危局和身边潜伏的危险。可当着楼昌和郑朱的面,也只能是欲言又止,让涌到嗓子眼儿的千言万语被酒水冲回肚子里。人在这个时候,只能选择忍耐。
万一,自己在范睢那间密室里看到的竹简是人家有意让自己看见而使赵国君臣猜忌的圈套呢?或者这件事另有隐情呢?
当一件事迷雾尚未散去之时,充满着各种意想不到的可能性。
现实中,不错怪任何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问题是,世界不是好人以好人出现、坏人以坏人出现那么简单,而是坏人在极力地将自己装扮成好人,好人在很多时候也要将自己表现成坏人。当世上的好人和坏人都在伪装时,世界的每个角落便充满了种种未知和奇遇。
其实,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哪有什么区分的标准呢?世上的每个人不都是在拿自己的角度、立场以及切身利益去评判别人,同时又被别人贴上了好人和坏人的双重标签吗?!
一个再坏的人,也有人说他好。一个再好的人,也有人说他坏。所以,作为一个人来讲,不必苛求人人都说自己好,只要对得起自己而不留遗憾、对得起别人而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喝酒的间隙,陈政打听了一下乐毅和田单的情况,从赵丹和赵胜口中得知,当年乐毅被田单用反间计逼得来了赵国,而且还带着从齐国王宫里得来的几十箱珠宝。而那个田单呢?也没逃过功高盖主、鸟尽弓藏的结局,在齐王田建坐上王位、君王后垂帘听政后,这位齐国王室的远房亲戚对所有军国大事就只有点头同意的份儿了,在这种情况下,赵国拿出五十七座城邑的巨大诚意,将田单换到赵国当了相国,结果这位田相国只为赵国扩大了三座城邑的地盘儿,掐指算来,赵国净赔了五十四座城邑,于是乎,这位老人家得到一笔巨额养老补助金后,将相国办公室的钥匙交到了赵胜手里。
终于等到酒宴散去,乐乘将陈政等人送到宫门外,李牧从王宫侍卫那里取回了湛卢剑。
陈政和荀子、韩非、李牧坐着赵胜的马车回到府中,因为惦念着蔺相如的病情,陈政和李牧坐上老仆人驾驶的马车再次出门而去。
马车在那家偏僻的小诊所门口停下,陈政迈步进去一看,那位老神医还在药罐子旁闭目养神呢,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陈政借着酒劲儿,急切地招呼道“醒醒、醒醒,别睡了,跟我走一趟。”
老神医眼睛都没睁一下,嘴角飘出一句“老夫概不出诊,你到别家问问去吧。”
陈政心里来了气“我说,你既然自称扁鹊的传人,不往寻常百姓家飞一飞,整日在这儿中药渣子锯末子冒充十三香,对得起你的先师不?再说了,我可是带你去给蔺相如蔺上卿看病,你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老神医一睁眼“哎哟,我说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呢,原来是你小子。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只给百姓看病,不掺和外面的事儿。”
陈政想了一下,商量道“那咱这样,你呢,坐上我的马车跟我去蔺上卿府上,就当是我的一个随从,您老不是不用把脉就能看明白吗?回来该开啥方子就开啥方子,我给您老保密,这样总行了吧?”
经不住陈政的软磨硬泡,老神医犹犹豫豫坐上马车,上车前还不忘说一句“咱可说好,看一眼就送我回来,我这儿可还熬着药呐。”
……
再次见到蔺相如时,陈政真是吃惊不小,上次来时蔺相如还能勉强支起半个身子,现如今只能是躺在那里,消瘦的脸庞上一对颧骨格外突出,嘴角上时不时流出唾液,说起话来嗓子里好像被粘稠的液体堵塞了一样,每说一个字都要经过巨大努力,听起来也是含混不清。
当陈政说要把蔺相如接到医馆中调养时,蔺相如无力地摆了下手,断断续续道“我…,就要去见…先王了,哪也…不…不去了。吕公子要…多为赵王…分忧啊!”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陈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老神医,那老神医却只是摇头叹息,没有说出话来。
在送老神医回诊所的路上,陈政得知,蔺相如已是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人世了。
“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吗?”
老神医摇头道“人的先天元气从一生下来就是定了的,待到油尽灯枯之时,任何神医良药也是无力回天啊!”
“既然有先天元气,那后天就不能补充元气吗?什么人参鹿茸还有千年何首乌一类的,多吃点儿不就行了?”
“后天只是尽力减少先天元气的损耗罢了,哪里能补呢?!若是乱补一气,反而会深受其害、适得其反呀!”
陈政不解道“元气是怎么损耗的呢?”
“人生一世,在外经受风寒暑湿燥火,在内经受喜怒忧思悲恐,这些都是在折损自身的元气。人若能顺应四时变化,注意饮食,生活规律,且能提升境界修为,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在外不受声色犬马之诱惑,在内保持恬静自然之心境,则可减缓元气散失,或可延年益寿、得以善终。”
陈政豁然道“若是一个人抽烟喝酒、暴饮暴食、加班熬夜、昼伏夜出,该起床时睡懒觉,该睡觉时玩手机,整日沉迷在网络和游戏里,那岂不是很危险?!”
老神医幽叹一声“如今这年轻人只是看到那些令人陶醉其中而不能自拔的东西,却不知其中的利害啊!需知,眼界之外的世界即使看起来精彩,不过是一些迷离幻象罢了。年轻人若是缺乏自律,整日流连忘返于人头攒动、歌舞升平之所,则元气大伤、邪气袭身,不但自误了卿卿性命,且引祸上身、悔之晚矣!”
“那又该当如何呢?”
“《黄帝内经》有云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只要能谨守养生之道,则身心康健、百病不侵矣!”
“何谓养生之道呢?”
老神医笑道“公子既然问到这里,老夫不妨直言。要知道,眼睛看东西久了则伤精,听那靡靡之音久了则伤神,总是卧着贪图舒服则伤气,坐的时间长了则伤脉,站久了则伤骨,行走过多则伤筋,脾气暴躁则伤肝,思虑过度则伤脾,忧心忡忡则伤心,悲伤过度则伤肺,吃得过饱则伤胃,心怀恐惧则伤肾,大笑不止则伤腰,多言多语则伤液,唾液散失则伤津,大汗淋漓则伤阳,泪流不止则伤血,精气外泄则伤髓。”
陈政一笑“哈哈,原来那些随地乱吐的人也是在损害他自己的身体。”
“津生于华池,灌溉百脉,唾则散失,故而有损元气也。”
“您老说了那么多伤来伤去的,平时该如何养生呢?”
“公子今日一身酒气,日后可要少饮才是。老夫年轻时也曾整日与酒为伴,后遇先师点拨迷津,才知饮酒在内伤及五脏六腑、七经八络,在外则失言乱语、惹祸上身,公子当慎之哉,戒之哉!除此之外,常擦面、常抚眼、常弹耳、常叩齿、常摩腹、常搓足、常咽津、常曲睡,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早睡早起、适度锻炼,多食四季应时之瓜果蔬菜,不食油腻腌制之入口毒物,此为一也。至于外者,不嫉妒、不攀比,视名利如粪土、视得失如浮云、视荣辱如草芥、视成败如过隙,世上一切人、一切事,来则来之、惜之、慎而待之,去则去之、忘之、勿挂念之,此为二也。公子若能遵从老夫之言,必能延年益寿、颐养天年也。”
陈政拱手道“多谢神医指点迷津,不过,有没有简便易行的长寿之法呢?”
“哈哈,确有一法。”
“说来听听。”陈政急切道。
“平日只需长呼长吸,便可增寿一倍矣。”
“延长呼吸时间就能增加寿命,这么简单?”陈政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信不信由你吧,哈哈哈哈!”
陈政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那个透视眼的秘方咱再商量一下呗?”
“……”
将老神医送回诊所,陈政的心中不禁感慨起来,这世上很多人拿命去换钱,可无论拿多少钱却换不来健康、更换不回命。人的身体如果出了问题,那就一切都出了问题;只要人还健健康康活着,那一切问题都是小问题。
第二天,荀子向陈政提出早日赶往齐国的想法,由于对《道德经》中的一些篇章仍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陈政再三挽留荀子多住几日再走也不迟。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政派老仆人和荆锤出门打听一下嫪毐的情况,看看这小子又在以何为生、在哪落脚,他自己则待在府里,一面向荀子请教学问,一面找来一些崭新的竹简,跟着韩非学习了战国的大篆书法,经过对《道德经》的反复临摹,也是有了一些模样。
结果,嫪毐那厮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迹,异人那里也是毫无动静。
陈政心里纳闷儿,异人和赵姬成亲好几天了,怎么连个消息也没有呢?不会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这天下午,李牧探亲还没回来,陈政已是有些六神无主、坐立不安,心急之下便决定骑上一匹快马,到异人府上察看一番。
一路疾驰到了异人的府门外,却见数十个赵国大兵正在煞有介事地来回巡逻着,仿似稍不留神就会跑了里面的人一般,看那样子,就算异人被赵姬从院子里用头顶到天上去,这些人也要披上斗篷、伸出右臂追赶上去。
陈政翻身下马,早有眼尖的一个大兵走上前来接过了缰绳,连连点头道“我说怎么大清早的就听见喜鹊叫唤呢,原来是要遇见吕公子,您今日怎么得空来这儿了呢?”
“我来不来这儿还用跟你先通报一声还是咋地?!异人公子在不在府里?”
“在,当然在了,他若是不在,那我们的脑袋可就都不在了。平原君可是吩咐了,除了他老人家和吕公子,其他人一概挡在门外。”那人说着便朝其他人招呼道“还不快给吕公子开门,等着吕公子赏饭吃呐?!”
陈政从怀里掏出个金饼子递到那人手中,随口道“给弟兄们买碗酒喝。”
“还是您老财大气粗,我们这帮弟兄今后就认吕公子当大哥了!您里面请。”
陈政进到院中,身后的大门随即关上了。再往里走,忽听屋内传来赵姬的叫嚷声“老娘如今都嫁给你了,你还不跟老娘说实话。我看你就是表面装老实,其实一肚子坏水儿!”
“我,我,我咋不老实了?我,我说的可,可都是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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