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悔约拒婚(三)
萧师爷见赵知县已是微微变色,心念一动,忙打断武班头的话头,插口道“武头,老熊还有一句话,你怎么不跟大人说?老熊推测,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致命刀伤,决计是同一伙使刀高手干的。一刀毙命,干净利落,手法一致,非同一门派高手莫能为也!”
赵知县听到这里,登时脸色大变。
萧师爷转向赵知县,向他使个眼色,问道“大人,要不要把熊老四叫来,仔细问个明白?”
赵知县似乎大是惊惧,强自镇静,一凝思间,摇头道“不、不必再问了。熊老四的推测,熊老四的推测……”
他目光向在场众人脸上逐一望去,咳嗽了一下,沉声道“武头,你马上着人将一众凑热闹的闲人统统赶走。闹哄哄的,乱墟闹市一般,成什么样子?”
武班头躬身道“是,大人!”
大踏步而去,指挥差衙捕快驱散一众围观百姓。
赵知县望着武班头的背影,凝思片晌,又向余人道“你们几个也过去帮忙罢。跟武头说,立时让仵作将一应骸骨尽数封存。还有,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灾场!”又道“萧师爷留下!”
众人应了,纷纷行动。
叶天涯在远处树后观望偷听,心想“那个姓熊的仵作倒也厉害,差一点便猜到了苑府众人死于‘四象门’的高手刀下。只是这几人刚刚剖析到关键之处,怎地赵知县忽然逐退众人,不再商谈了?”
却见赵知县又屏退左右衙役、轿夫,待得身边只留下萧师爷一人,这才透了一口长气,缓缓的道“老萧,你可知本官为何单独将你留下来?”
萧师爷微微一笑,道“苑侍郎家走水之事,疑点甚多,颇有灭门之嫌。极有可能是仇杀,而且牵连江湖上的使刀高手。大人将老朽单独留下,想必是不想太多人与闻内情!”
赵知县长叹一声,皱眉道“你是自己人,自也无妨。武班头将熊老四拉来,也不知是对是错?苑家大火一案诡异得紧,稍有差迟,不但本官头上这顶乌纱帽要保不住,抑且这顶乌纱帽下的头颅也要搬家。你有什么主意?”
萧师爷缓缓的道“大人不必惊慌,其实老熊一个酒鬼的话,又有谁信?依老朽愚见,这位苑老爷做过刑部侍郎,得罪过不少江湖豪士。那些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大多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防不胜防,咱们还是少惹为妙。”
赵知县沉吟良久,低声道“苑家火灾,难道真是被使刀的高手所灭门?你且说来听听!”
萧师爷道“其实本案至少已有四个疑点第一,除了幸存的牧童叶重之外,理应还有四人,无论是活人还是死尸,如今却在何处?第二,后花园水池中有半只盛放桐油的木桶,尚未燃尽,分明是故意纵火来着。第三,起火后镇上居民见不到一个活人从苑府出来,也未听到呼救之声,颇可佐证老熊先杀后焚之言。第四,便是贴骨刀伤……”
赵知县摆摆手,叹道“别说啦。”侧过了头,眯着双眼,道“依你之见,此事是如实上报州府,还是……”
萧师爷想了想,低声道“大人,本案并无苦主,倒也干净。至于江湖上的仇杀纷争,岂是咱们一个小小县衙管得了的?如实上报,难免牵连复杂,授人以柄。试想大人辖境中出了如此凶杀血案,上头势必追究,抑且多半会责令限期破案,缉拿真凶……”
赵知县越听眉头越皱,嘿嘿冷笑,道“到时候倘若破不了这个案子,本官少不得革职查办;若然当真继续追查,却又到哪里去缉捕那使刀的高手归案?纵然拿了来,也势必后患无穷,说不定还连累自个儿性命。是也不是?”
萧师爷听他语气不善,忙道“照啊。既然如此,大人何不便依着郭地保之言上报州府,大事化小,就说昨夜苑府为大火所焚,起因是天干物燥,风助火势,扑救不得。现下合宅已付之一炬。苑老大人自然也不幸罹难,尸骨成灰。至于尸体数目及有无刀伤之类,却也不必细说了。”
赵知县一时踌躇不决,搓手顿足,连连叹息。萧师爷见了,不再言语。
隔了半晌,赵知县摇头苦笑,道“无端端的,怎会突发火灾?偏偏还是苑家?也不知那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儿怎么样啦?”
萧师爷沉吟道“苑侍郎虽已归隐,终究还是朝廷官员。这场火灾可是天大的事情,于大人而言,关键是如何向上头交待,设法遮掩得过去,以免受其牵连。”
赵知县深以为然,向他横了一眼,责道“老萧,你说来说去,怎地又是老一套?这三年来,天下做官的,都被你这老狐狸给编排得不成样子。甚么‘官场惯例,向来如此’、‘官场虚伪,尔虞我诈’、‘瞒上不瞒下’,‘花花轿子人抬人’,陈词滥调,本官只怕是要跟你学坏啦。”
萧师爷哈腰陪笑,道“是,是!大人年少有为,天资聪明。这天下三百六十行生意,名利双收,再没有强如做官的了。现下整个颖州府,大伙儿私下里还说,泰和县出了一个大大的清官哩。”
赵知县哼了一声,忽地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懒洋洋的道“本官一夜没睡,困得紧。这样罢,就交由你来亲自拟一道紧急公文,上报州府。并将一应佐证存好。至于此间怎么善后,你和武头、郭丙一起看着办吧?”
萧师爷躬身道“遵命。”又道“大人,老郭已安排好下处,另有孝敬。这儿有个翠红姑娘……”
叶天涯只听得目瞪口呆,又惊又怒,便在这时,突然间身后不远处狗吠声响,一惊回头,却见是一条黑狗从道旁奔将出来,扑向一个身形瘦小的老者。
那小老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眼见恶狗扑来,吓得“啊啊”尖叫,举起手中拐杖,胡乱挥舞,堪堪自保。
叶天涯一惊之下,忙即转过身来,一个箭步冲上,一弯腰捡了一块砖头,掷了出去,“啪”的一声,正中狗头。
大黑狗惨叫声中,吃痛不过,呜呜呜的夹着尾巴逃走了。
那小老头却是一个驼背,这当儿缓过劲来,便向叶天涯连连作揖致谢。
叶天涯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在我们镇上,可没有这么凶的黑狗。老丈,瞧着眼生么,你好像也不是我们镇上的吧?”
那小老头却不说话,伸手指指自己嘴巴,又指指逃到远处的黑狗,咿咿哑哑的一阵比划。
叶天涯看不明白,摇了摇头,喃喃的道“原来你是个哑巴啊!”
他见小老头又驼背,又聋哑,又似无人照料,不禁起了怜意,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递了过去,微笑道“拿去买些吃的吧?”
小老头一愣,抬头瞧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迅速伸手,一把抓过铜钱,拄着拐杖,一跛一拐的走了。
叶天涯不以为意,欲待返回树后多听一会儿,却见地保郭丙在前引路,几名衙役跟在后面,一干人簇拥着赵知县乘坐的绿呢轿子远远的去了。
叶天涯想起适才赵知县与萧师爷的对话,浑没料到人心如此虚伪奸诈,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呆了片刻,不再向苑宅废墟多瞧一眼,心中闷闷不乐,径自回到自己家中。
他接连两日惊恐焦虑,大悲大痛,不眠不休,这时已疲累非凡,虚弱之极,躺在床上放头便睡。
正睡得朦朦胧胧间,忽听得一阵鸾铃声响,蹄声得得,又听门外有人说道“到了,打听清楚啦,这儿便是叶重家。”随即高声叫道“喂,屋里有人么?快出来,你家里来亲戚啦!”
叶天涯答应了一声,一跃下床,睡眼惺忪的走出门来。
这时门外一辆骡车停了下来。赶车的掀开车帷,说道“到了,下车罢。”
车中慢慢走下一名身穿青布直裰的中年男子,他又转身扶着一名胖妇人下车。叶天涯见了,忙即上前相扶。
那中年男子向他上下打量,问道“你便是叶风涛的儿子,叶重吧?”
叶重听人提及亡父的名字,退了两步,唱喏行礼,说道“小子便是叶重。敢问大叔是哪位,您老人家认识先父?”
那中年男子目光停在他脸上,微微点头,叹道“不错,不错,一表人才,长得还真像你老子当年的模样。”顿了一顿,又道“对了,我姓牛,你叫我牛叔得了。这是我老伴儿,你叫牛婶吧!”
叶天涯一怔之下,恍然大悟,敢情是父亲生前好友、自幼定亲的岳父牛朴到了,霎时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的道“啊,你……你姓牛,难道是……”
中年男子哈哈一笑,道“怎么,我牛朴又不是达官显贵,了不起的人物,难道还会有人冒充不成?”
叶天涯这才定了定神,躬身行礼,陪笑道“原来是岳父、岳母大人到了。小婿未及迎迓,实在罪过,请,请二老进屋奉茶!”
说着微微弯腰,伸手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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