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韩家胡同(一)
王府西厢院中,四名婢仆在旁服侍叶天涯洗澡更衣,甚是殷勤。
红纱灯笼光下,四人见这少年从厢房中走将出来,窃窃私议,都道:“好一个美男子!”
甫一回房,院外脚步声响,却是“灵蛇剑”雷春带了两名随从取了客栈中的行李送来,道:“请叶小侠检点有无少了东西?”
叶天涯将衣包、佩剑接过谢了,却见雷春欲言又止,便问:“雷二爷,怎么啦?”
雷春挥手屏退随从、婢女,说道:“叶兄弟,咱们都是习武之人,不必见外。其实雷某对你这位‘辣手书生’早已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这样罢,我便叫你‘叶兄弟’,你称我‘雷二哥’如何?”
叶天涯敬重此人的武功修为,点头一笑,道:“雷二哥。”
雷春报以一笑,迟疑道:“叶兄弟,嗯,我有两句话想要跟你说,只是未免冒昧,兄弟莫怪。”
叶天涯微微一笑,道:“雷兄请说。”
雷春道:“适才我带人去‘悦来客栈’取你的行李之时,那里的王掌柜听说你不回客栈了,很是着急。他还说有位‘卫三爷’等了你半天,临走前在柜台留了五百两银票,托他转交给你,说是些些微礼,务请叶相公笑纳。叶兄弟,你该不会委托那位卫三爷办事了吧?”
叶天涯一楞,尚未答话,雷春又道:“叶兄弟,你‘辣手书生’文武双全,一表人才,又何必跟卫三儿那种专务钻营阿谀、声名狼藉之徒有所牵扯?”
说着拿出一叠银票,往桌上一放,道:“这是卫家老三给你的五百两银子,你数数罢。”
叶天涯低头望着银票,半点摸不着头脑,搔搔耳朵,奇道:“给我的五百两银子?这、这是从何说起?”
雷春似笑非笑的道:“卫老三仗着他吏部左侍郎的二哥、翰林学士的堂兄、巡案御史的姐夫,胡作非为,私下里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叶兄弟,你初来京师,不会跟这种人攀上交情了吧?”
叶天涯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雷兄不必多心,小弟与那位卫三爷并无渊源,只是才见过两次面而已。他老兄的人品行径,所作所为,在下虽然不肖,却也羞与为伍。”
雷春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是提醒一下叶兄弟,免得日后卫家有甚不测,兄弟也跟着受到官场风波牵连。”
叶天涯不明所以,笑道:“小弟一介江湖闲散之士,又不做官儿,牵连我甚么?”
雷春一呆,点头笑了笑,略一拱手,转身出门而去。
叶天涯望着雷春一行三人背影隐没在月洞门外,闩门关窗,将忠顺王所给的那个黄缎包儿打了开来,却见里面除了银票、金珠之外,另有两张信纸。他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凝思良久,便将信纸在烛火上烧了。
翌日用过早点后,对在旁伺候的仆役道:“带我去见王爷。”
来到东花园之时,只见忠顺王正自打拳练剑,拳法是“太祖长拳”,剑法是“太极剑”。
叶天涯一面垂手站立,一面欣赏园中的朱栏玉砌,花木山石。
忠顺王一招一式的演了一遍,突然收剑而立,转过身来,跟着横剑当胸,左手捏个剑诀,摆个门户,问道:“叶天涯,你瞧本王使剑的姿式如何?说实话!”
叶天涯道:“说实话,王爷使剑的姿式还可将就,就是没劲儿。”
言下之意自然是,姿式中看不中用。
忠顺王哈哈一笑,招了招手,将长剑交给在旁侍候的太监小冬子,又问:“叶天涯,你今年有一十七岁吧?”
叶天涯道:“是。”
忠顺王点了点头,叹道:“正是一块浑金璞玉。”
叶天涯一抱拳,说道:“王爷,昨夜小人想了许久。那件事便交给我罢。”
忠顺王大喜过望,连声称好,着实勉励了几句,一沉吟间,吩咐小冬子传雷春。
忠顺王与叶天涯说了一会闲话,便见雷春快步走进花园,请安行礼。忠顺王遣开左右,吩咐小冬子在花园外侍候。
一时之间,花园中便只忠顺王、雷春、叶天涯三人。
忠顺王道:“雷春,你也曾去过‘韩家胡同’。有甚么要紧的,细细说与叶小侠知晓。唉,我不想再多一个有去无回的。”
雷春见叶天涯肯应承那件事,心下感佩,向忠顺王躬身应道:“是,回王爷的话,叶兄弟脸蛋儿生得俊俏,又是个少年才子,单只这个,便已大大的占了便宜啦。而且他与前几个相比,文武双全,更是好办得多了。”
忠顺王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允文允武,人才出众,自然大大的占便宜。至少不像你雷二爷这样的黑脸汉子,即使到了那种地方,也是格格不入。别说窑姐儿,连老鸨也不喜欢。”
雷春想了想,道:“王爷,乘着这几日‘天香院’那边班子里的行首不在,叶兄弟倒是可以先去周遭逛逛。凡是可疑之人,皆可一试。”
忠顺王皱眉道:“那个所谓的‘尤物行首’还没回来么?该不会跟着情郎跑了吧?”
雷春道:“不会。小人打听过了,说是还得三五日才回。”
忠顺王沉吟道:“那就先从别处着手。你说的不错,几个可疑之人逐个儿查探。”说着目光转向叶天涯。
叶天涯点点头道:“小人明白了。”
忠顺王笑眯眯的道:“叶天涯,雷春说得不错。你这么一个漂亮哥儿,办起这件事来自然事半功倍。至于钱钞,反而其次。”
叶天涯脸上微微一红,淡淡道:“王爷请放心,小人自当竭力以赴。”
雷春接口道:“王爷说得不错。寻常青楼之地,银子自然要紧。但如清吟小馆、尤家班等第一流的去处,叶兄弟这般漂亮哥儿最为合适不过。”
叶天涯又是俊脸微红,情知要去寻找物事的所在便是京城的平康巷,想了一想,说道:“王爷,依您纸上所述,其实令侄一个月前那晚只是与歌伎吟诗作对,听听琵琶小曲,沉醉而归。所丢之物,未必便与歌伎有关。”
忠顺王叹了口气,道:“话虽不错。但那个包儿究竟丢在何处,这小……他自个儿也全然不记得了。”顿了顿,又道:“叶天涯,除了那两张纸上所写内容之外,别的你得自个儿去查探了。”
叶天涯沉吟道:“王爷的那两张纸上说,有可能接触令侄的,加上那个卖馄饨的老人,一共十九个男女。当然,那晚所有进出韩家胡同之人,都有可疑。”
一转念间,又道:“若要找回丢失之物,须得将那晚所有与令侄有接触之人一一盘查清楚。想必这些事情,王府都已暗中做过了吧?”
忠顺王向他微笑点头,颇有赞许之意,道:“不错!韩家胡同这些人之中,至少有一个绝顶高手,或者是使毒的江湖行家。否则的话,两个月来,那三个不懂武功的才子倒也罢了,不可能连‘神偷’薛奎、‘没本钱’耿南、‘碧眼豹子’莫十九等精明角色个个也泥牛入海。雷春也只是在香阁外,便莫名其妙的着了道儿。”
叶天涯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王爷先前派去之人,不少都是神偷。雷春一个粗人,打打杀杀还成,但若去那种风雅之地,确实为难了他。”
三人计议了一会。雷春道:“王爷,您请回房好好歇着,我会将关键所在全部告诉叶兄弟的。”
忠顺王伸了个懒腰,笑道:“也好。这件事我也帮不上忙,便不罗嗦了。赵旺,雷春,你们两个好生配合叶天涯。他要甚么,便给甚么。如果王府里没有的,去宫里要!”
***
这日申牌时分,叶天涯一个人穿街过巷,走进相距韩家胡同二三十丈之遥的一座茶馆之中。
这少年穿了一套文士衣巾,全身绫罗,服饰华丽,俨然便是一位浊世佳公子。他手中折扇轻摇,顾盼之际,越发显得风流儒雅,雍容华贵。
这身金马玉堂的贵介子弟打扮,自然是忠顺王府刻意为他安排的了。
叶天涯找了一个干净敞亮的座位,吩咐茶博士泡了一壶顶好的龙井,一面吃着花生、嗑着瓜子,一面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暗自思忖:“雷二哥提醒我最好先来这间茶馆附近踏勘,谋定而后动。可是细细看来,这间茶馆除了离‘韩家胡同’近些,也没甚么特别之处么?”
眼见茶客稀少,生意清淡,便弯了舌头,学着京腔,问一名茶博士道:“小二哥,客人这么少,好像买卖不太好么?”
那茶博士见这少年眉目清秀,吐属斯文,心中先存了三分好感,笑道:“公子爷是来得早了些。再过个把时辰,客人便会多了。一到晚上坐满了,连茶馆外面到处都停放车马,还嫌挤得紧呢。”
叶天涯“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又自端起茶碗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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