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曹操明确表示过自己不喜欢熏香,曾经在家中禁过焚香,但后来禁令日渐松弛,后来又严令禁止了一次,这次不但禁了熏香,连把香料佩戴在身上都不允许了。
“昔天下初定,吾便禁家内不得熏香。后诸女配国家,因此得烧香。吾不烧香,恨不遂初禁,令复禁不得烧香。其所藏衣,香著身亦不得。”(《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一)
从历史记载来看,这条禁令的真实性非常大,因为曹操的继承人,魏文帝曹丕是不会熏香的,直到曹操逝后,当上了皇帝的曹丕才开始在衣服上用香,而因为之前没有熏香的经验,香气惊了马,然后曹丕大怒,把马给杀了。
《三国志》朱建平善相马,文帝将出,取马入。建平曰“此马之相,今日死矣。”文帝将乘马,马恶衣香,啮帝膝,帝大怒,即使杀之。
而在曹操逝世前,曹丕在当魏王世子的时候,与曹植陷入了夺嫡之争中,陈寿在《三国志》中对曹丕的评价是“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从“御之以术,矫情自饰”这八个字的上来看,曹丕对于曹操是一直十分小心,绝对不会去做让曹操厌恶的事情的。
也就是说,曹操不喜欢熏香的这个说法的真实性也是非常大的。
然而,被曹操称为“吾之子房”的荀彧,却十分喜欢熏香,《襄阳记》载“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留香荀令”与“掷果潘郎”一样,成为后世美男子的典故名词。
荀彧所用的香料方子,为《香乘》卷十九《熏佩之香》的第三个香方丁香半两强,檀香一两,甘松一两,零陵香一两,生龙脑少许,茴香五分略炒。右为末,薄纸贴,纱囊盛佩之。其茴香生则不香,过炒则焦气,多则药气,太少则不类花香,逐旋斟酌,添使旖旎。
这个香方中,最引人注意的两种香料一是“零陵香”,二是“生龙脑”
零陵香之名始载于《嘉佑本草》,即《名医别录》之薰草。生龙脑就是未经加工,从龙脑樟树中提取的龙脑,具有极高药用价值和保健功能。
这两种香料,在中医记载中有一个共同的医疗功能主治头风旋晕、头脑疼痛
《普济本事方》治头风旋运,痰逆恶心,懒食真零陵香、藿香叶、莎草根(炒)等分。为末,每服二钱,茶下,日三服。
《寿域神方》记载“治头脑疼痛,龙脑一钱,纸卷做拈,烧烟熏鼻,吐出痰涎即愈。”
众所周知,曹操有头风的顽疾。
再看方子中的其中三种香料的医疗功用。
檀香《本草备要》调脾胃,利胸膈,为理气要药。
《仁斋直指方》可配伍豆蔻、砂仁、丁香等治疗寒凝气滞,胸膈不舒。
甘松《本草求真》甘松,虽有类山柰,但山柰气多辛窜,此则甘多于辛,故书载能入脾开郁也。
丁香《开宝本草》丁香,二月、八月采。按广州送丁香图,树高丈余,叶似栎叶,花圆细,黄色,凌冬不雕。医家所用惟用根。子如钉子,长三、四分,紫色,中有粗大如山茱萸者,俗呼为母丁香,可入心腹之药尔。
由此,几乎可以认定,荀彧所用的“荀令十里香”,就是为曹操的头风病而配置的。
从历史记载上来看,曹操是十分忌讳自己的头风病的,为此,他杀了华佗,而杀华佗时,荀彧是为华佗求过情的。
《三国志》:荀彧请曰:“佗术实工,人命所县,宜含宥之。”太祖曰“不忧,天下当无此鼠辈耶”
结果曹操真的后悔了,尤其是曹操最爱的儿子曹冲病重的时候,曹操就感叹当时应该听荀彧的,不应该杀华佗。
《三国志》及后爱子仓舒病因,太祖叹曰“吾悔杀华佗,令此儿强死也。”
曹冲的死,向来是曹操心中的一处隐痛,甚至曹丕上前宽慰曹操时,被曹操怒斥了回来。
《三国志》年十三,建安十三年疾病,太祖亲为请命。及亡,哀甚。文帝宽喻太祖,太祖曰“此我之不幸,而汝曹之幸也。”言则流涕,为聘甄氏亡女与合葬,赠骑都尉印绶,命宛侯据子琮奉冲后。
虽然根据历史记载,建安五年的时候,曹操被陈琳“檄医头疾”了
《三国志》卷二十一注引《典略》琳作诸书及檄,草呈太祖,太祖先苦头风,是日疾发,卧读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我个人觉得这段真实性存疑)
不过可以想见,曹冲死后,曹操对自己得过头风病并因此杀华佗的这段经历是十分忌讳的。
但是,荀彧在建安十七年死后(按《三国志》记载,这时曹操的头风应该已经痊愈了),曹操自己,却用起了“荀令十里香”中的“零陵香”,也就是“蕙草”
《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二枫香条引魏武令房屋不洁,听烧枫胶及蕙香。
《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三引《广志》云蕙草,绿叶紫花,魏武帝以为香,烧之。
《太平御览》卷九百八十三引《广志》云蘼芜,一名薇芜,香草也。魏武帝以之藏衣中。
我个人认为,这是所有三国历史中最最动人的一个细节。
一生厌恶熏香,猜忌多疑的曹操,在“隐诛”了互相扶持,相知相得二十年的盟友后,在自己亲手颁布的严苛“禁香令”下,悄悄地,用着那个阻止他“篡汉”的人平生所用之香。
而被曹操小心藏在衣服里的“蘼芜”,在汉代时,有着更深的含义。
汉代古乐府中,有这样一首诗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
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
颜色类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閤去。
新人工织缣,故人工织素。
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
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上山采蘼芜,新人不如故”,我想,这就是曹操对荀彧最亘古绵长的一种怀念了吧。
昔年曹操在建安十七年欲加九锡时,荀彧劝道“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三国志》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咨彧。
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太祖由是心不能平。
会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恃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
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时年五十。
谥曰敬侯。明年,太祖遂为魏公矣。
当曹操实则篡汉之后,夏侯惇希望受封魏职时,曹操说“夫臣者,贵德之人也,区区之魏,而臣足以屈君乎”
《魏书》时诸将皆受魏官号,惇独汉官,乃上疏自陈不当不臣之礼。
太祖曰“吾闻太上师臣,其次友臣。夫臣者,贵德之人也,区区之魏,而臣足以屈君乎?”
——“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夫臣者,贵德之人也,区区之魏,而臣足以屈君乎”
最后,不得不提的,是曹操《遗令》中的一句话“汝等时时登铜雀台,望吾西陵墓田。余香可分与诸夫人,不命祭。”
这句话后来化成了一个掌故“惜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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