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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三类官吏
    安懋回到了思政殿,御案上放了不少等待批示的折子,放在最前面的是他刚刚要求的让吏部调阅的从光启二年到光启七年的纪鹏飞呈试的卷子。

    武进士的呈试是经吏部尚书、两位吏部侍郎和兵部共同主持的,纪鹏飞虽然是地方官,但是毕竟是五品以上,是制授官,不是吏部就可以拟定的六品以下的敕授官。

    按流程,吏部和兵部拟定名单后,要通过尚书省审查,由中书省看过后写好任命旨意,发送门下省审查,再让安懋批红,存档后再抄送尚书省办理正式任官手续。

    当然,这个流程的后半段都是例行惯例。纪鹏飞没有家世,光启二年那场科举是恩科,前三甲的文武进士加起来前前后后有好几百个人,纪鹏飞是第二甲三十六名,自然没有第一甲前三名的印象深刻。

    所以实际名单的决定过程主要还是由吏部、兵部和尚书省决定的,而在没有特殊问题的情况下,尚书省是决不会对吏部和兵部拟定的名单提出什么异议的。

    在上邶州军仓起火之前,安懋根本都没注意到一个光启二年的武进士连续五年通不过呈试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实在是件不起眼的小事。

    但是现在安懋都已经过问了,这件事就不小了。

    安懋翻了翻吏部送上来的呈试卷子,厚厚一叠,原卷和誊卷都有,以及当时阅卷者的批示都在;兵部送上来的是对纪鹏飞的考较评语,包括身量和体貌特征。

    安懋只是看了两眼,就合上了,因为纪鹏飞的答卷其实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自然也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安懋再往下翻,是几份关于议论上邶州军仓起火案的折子。

    第一份是兵部转递了纪鹏飞上呈的伤亡名单,尚书省的建议是希望皇帝能首肯户部拨抚恤银,告慰上邶州伤亡将士家属,后面是一个具体数字。

    第二份也是兵部,请求再给威边军驻地拨点兵过去。

    第三份是工部,工部说的是现在派去给上邶州修邦克楼的工人还在,要不要顺带把威边军的驻地也修修,免得来回跑浪费时间和银钱。

    第四份是户部,提交的是军仓起火后的损失细则,尚书省已经批过了,就等着皇帝批了以后可以正式把账合上了。

    再接下来好几份都是御史弹劾的奏章,口径空前统一地弹劾上邶州军吏贪污军饷,要求皇帝严惩军吏,轻判作乱厢军。

    最后是一份请赏奏折,列了几个名字,说这几个小吏在军仓起火的时候救火及时不惧危险云云。

    安懋看完,微微叹了口气,就坐直了身,批复了起来。

    他先把纪鹏飞呈试的卷子发还吏部,指明他已经看过,让徐广再看看。

    接着他只批了工部的折子,以及最后那份请赏折子,都批了可,其他折子全部留中不发。

    安懋看着批好的那两份折子,放下朱笔,端起茶碗,似像和徐安闲聊一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当今为官者,或能而不贤,或贤而不能,何也?”

    徐安却不敢接这话,待安懋看向他时,他才道,“圣上是想面召当值翰林学士吗?”

    安懋并不想召见翰林学士,现在徐广要查吏部和礼部,上邶州的案子又多有争议,召见翰林学士问话这个举动很容易成为一种模糊不清的风向。

    于是,他呷了口茶,“朕不过随口一问。”他放下茶碗,“朕知你颇通诗书,你便说说罢。”

    徐安想了想,还是不敢乱答话,“奴才为内宦,不能议论朝政、官吏。”

    安懋道,“闲聊而已,无妨。”

    徐安得了安懋两重保证,把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才斟酌道,“《论语》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民性皆善,故可使由。民性不皆明,有智在中人以下者,故有不可使知者。”

    “圣上开科举,意在擢拔智明、性善且贤能者为官也。可奴才以为,为官之道,存明而不存善;驭民之术,可由而不可知;从政之法,在能而不在贤。”

    “故而,智明、性善且贤能者,是为国之利器,却不可明天下也。”

    徐安低着头说完,腰弯得更低了些,这话要给外朝的文官听到,肯定会被参“妖言惑上”。

    因此徐安说完这些之后特别心虚。

    安懋听了,不置可否,“明而不善,能而不贤,酷吏也。”

    徐安一看台阶来了,赶紧顺着下,“奴才失言。”

    安懋又把台阶撤了,又问道,“那依你看,酷吏、能吏、循吏之中,谁可堪大用也?”

    这三种人朝堂上比比皆是,哪种都不能得罪,徐安在心里默默把这三种人对号入座,决定说点模凌两可的话,“酷吏驭民,能吏从政,循吏为官,皆可为栋梁之才。”

    安懋笑话道,“你倒是都不得罪。”

    徐安跟着笑,“圣上是取笑奴才呢。”

    安懋半真半假地夸道,“朕倒觉得你比他们都会当官。”

    徐安一下子就冒了冷汗,安懋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他想请罪,又看安懋的表情是在开玩笑。可他又不敢默认这句话,尤其徐安这会儿一时不能确定安懋说的“他们”到底指的是谁,又或者只是虚指而已。

    好在徐安身经百战,他只是顿了一下,就立刻道,“为官者,人才也。徐安是奴才,何以比之人才?”

    安懋看着战战兢兢的徐安,笑道,“好个奴才!”

    安懋笑了一下,就敛了笑容,支使徐安道,“去添茶来。”

    徐安终于摆脱了这个进退两难的情景,端过安懋只喝了一口的茶碗下去了。

    待徐安端着刚好七分烫的茶来,安懋已经铺开了一张新纸,在拟一道旨意。

    徐安不敢看,只放下茶碗默默退到了一边。

    安懋写得很顺畅,写完搁下笔,拿起徐安端来的茶来喝了半盏,他舒了一口气,对徐安道,“去禁苑。”

    徐安似乎也跟着松了口气,赶紧吩咐摆驾禁苑。

    这是个好兆头,徐安想,圣上一定都处置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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